這個時候，周院長派人送東西過來，是何用意？
    “讓她進來。”
    陸偉光已經做出了判斷。
    林鳳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起來，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栓。
    門口站著的，果然是剛才搶救時跟在王醫生身後的那個年輕護士，小張。她懷裏抱著一個大大的紙箱子，看樣子還挺沉，小姑娘的臉都憋得有些紅。
    “陸營長，嫂子。”小張的聲音細細的，帶著幾分初入社會的不安和拘謹，“周院長讓我把這些東西送過來。他說……他說嫂子受驚了，給孩子們壓壓驚。”
    她說著，有些費力地將紙箱子抱了進來，放在了房間唯一的桌子上。
    “這是……”林鳳霞湊過去看。
    箱子沒有封口，裏麵的東西一目了然。
    最上麵是兩罐紅白相間的“上海”牌麥乳精，旁邊是四罐黃澄澄的“梅林”牌午餐肉罐頭。在那個物資匱乏，尋常人家一個月也見不到幾滴油星的年代，這兩樣東西，不亞於後世的黃金和鑽石。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嶄新的、印著大紅牡丹圖案的暖水瓶，一包用油紙裹著的、沉甸甸的紅糖，甚至還有一小遝被牛皮筋捆得整整齊齊的票證，隱約能看到最上麵一張是全國通用糧票。
    這份禮，太重了！
    “這……這我們不能收！小張同誌，你快拿回去！我們什麽都沒做，怎麽能收這麽貴重的東西！”林鳳霞連連擺手，身體下意識地後退。
    “嫂子，您就收下吧。”小張急得臉更紅了，“這是周院長的一片心意。而且……而且周院長還吩咐了，說陸營長的病房太吵，不利於休養。他已經安排好了，讓我們馬上幫陸營長換到樓上的高幹病房去。”
    住進那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將徹底暴露在周院長，甚至是那位李秘書的眼皮子底下。
    “不必了！”陸偉光的聲音從床上傳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營級幹部，住普通的病房就行了。我們部隊有紀律，不能搞特殊化！請你代我謝謝周院長的美意，心意我們領了，但這不合規矩。”
    “陸營長……您別為難我……周院長說了，這是命令，必須執行。方老將軍的情況剛剛穩定下來，李秘書特別交代，一定要照顧好您和您的家人，不能出任何岔子。他說……他說這是政治任務。”
    對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拒絕，就不是謙虛，而是不識抬舉，是心中有鬼。
    他看了一眼滿臉煞白的妻子，又看了一眼角落裏抱著妹妹、用戒備的眼神看著這一切的大兒子安國。
    這個“高幹病房”，他們必須得去。
    與其被動地被監視，不如主動走進他們的視線，讓他們看個清楚，看個明白。讓他們知道，他們一家，真的隻是普通人，那天發生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個天大的巧合。
    “好。”陸偉光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麻煩你了，小張同誌。我們……收拾一下，馬上就過去。”
    ……
    高幹病房在住院部的頂層，整整一層樓，隻有四個房間。
    走廊裏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這裏和樓下那個充滿了喧嘩、汗味、藥味和飯菜味的普通病房，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們被安排在最裏頭的一間。
    房間很大，足足有樓下病房的三個大。裏麵不止一張病床，旁邊還有一張給家屬陪護用的小床，獨立的衛生間，甚至還有一套嶄新的桌椅和沙發。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護士小張幫他們把東西放好，又送來了新的床單被褥，倒好了熱水，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哢噠。”
    門被輕輕關上。
    “偉光……”
    “別怕。”陸偉光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幹燥而溫暖，“記住我們剛才商量好的。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普通的、沒見過世麵的農村婦女。你的那個‘秘密’，已經不存在了，忘掉它，一個字都不要再提。”
    “嗯。”
    “爸爸，媽媽，這裏好安靜啊，我害怕。”二寶陸念安抱著林鳳霞的腿，小聲地嘟囔著。
    就連一向膽大的陸安國，也緊緊地挨著媽媽，不敢像平時那樣到處亂跑。孩子的感覺，總是最敏銳的。
    就在這時，房門再次被敲響。
    “篤，篤，篤。”
    “請進。”
    門被推開，市府的李衛民秘書，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一身帶著褶皺的幹部裝，穿了一件幹淨的白襯衫，頭發也梳理過。
    他沒有像周院長那樣客套，一進來就直奔主題。
    “陸營長，嫂子。”他的目光落在林鳳霞身上，帶著一種複雜難明的情緒，“我又來打擾了。”
    “李秘書，您太客氣了。方老將軍怎麽樣了？”陸偉光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
    “情況暫時穩定了，已經轉入了重症監護室。”李衛民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王主任他們檢查過了，所有的生命體征都趨於平穩，簡直……簡直就是醫學上的奇跡。”
    “嫂子，我知道，你們不想惹麻煩。我也答應周院長，不再追問那個‘巧合’。我今天來，是作為一個晚輩，一個女婿，來求您的。”
    “李秘書，您言重了。我就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農村婦女，我……”
    “嫂子，你聽我說完。”李衛民打斷了她的話，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的痛苦，“我嶽父他……是戰爭年代留下來的老毛病。他的心髒，因為當年被彈片擦傷過，一直都不好。這些年，全靠藥物和最頂級的醫療資源吊著。這次突然發病，就是因為舊疾複發，來勢洶洶。”
    “醫院的專家組已經給出了最終的診斷。這次的‘恢複’，隻是暫時的。他衰竭的器官機能，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逆轉。就像一盞快要油盡燈枯的燈，您那一下，隻是讓它回光返照，重新亮了一下而已。”
    “他們說……他們說，我嶽父他，最多……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李衛民的眼圈紅了。
    “我嶽父這一輩子，剛正不阿，為國為民，從沒求過人。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到年底的十月，我們國家自己研發的新式戰機，能夠成功試飛。那是他和他那幫老戰友們，念叨了一輩子的事情。”
    “三個月……從七月到十月……就差那麽一點點……”
    “嫂子，我李衛民，今天不代表市府，也不代表任何人。我就是方振國的女婿，我代表我們全家，跪下來求您！”
    說著，他“噗通”一聲，竟然真的直挺挺地跪在了林鳳霞的麵前！
    “嫂子！我知道您有天大的本事！我求求您，再救我嶽父一次！不需要讓他長命百歲，隻要……隻要能讓他多活三個月，讓他能親眼看到新戰機飛上我們祖國的藍天！圓了他這最後一個心願！”
    “隻要您答應，我李衛民這條命，我們方家上下所有人情，從今往後，就都你是您的！您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絕無二話！”
    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