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繩網承陽曬舊痕
    晨霧還沒散盡時，李陽已踩著板凳把紅繩網掛在了屋簷下。網眼是他跟著李淵學編的，歪歪扭扭的像個不規則的星圖，繩結上沾著的細絨毛，是從李悅的毛衣上蹭的——女孩今早抱著毛線團蹲在旁邊看，線團滾到網底，纏了半圈才扯出來，說“讓網也沾點家的暖和”。
    “左邊再高些，能接住更多太陽。”李淵站在地麵扶著板凳，軍靴踩在昨晚雨後的濕泥裏，鞋跟沾著的草屑，是從望嶽亭帶回的那種“安心草”。他看著兒子的作訓服後背慢慢洇出深色，忽然想起在哨所教新兵打繩結的日子，那時的陽光也這樣烈，隻是繩結係的是裝備，不像現在，係的是屋簷下的風與光。
    蘇瑤端著木盆從屋裏出來，盆裏晾著的紅繩在晨風裏輕輕晃，像串流動的瑪瑙。這些紅繩是她昨夜拆了舊毛衣撚的，毛線的顏色深淺不一，深的是李淵的舊軍襪拆的，淺的是李悅的小圍巾，她說“舊線編的網才結實，就像日子，縫縫補補才更暖”。
    李悅忽然指著繩網喊：“媽！有蝴蝶！”女孩的羊角辮上別著根紅繩穗，是從網邊剪下來的，穗子上的昆侖水晶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一隻黃蝴蝶正卡在網眼上，翅膀撲騰著掃過紅繩，帶起的絨毛落在李陽的彈殼底座上——那是昨天暴雨後晾幹的，底座的裂縫裏，紅繩正隨著蝴蝶的動作輕輕顫。
    李淵伸手解開蝴蝶翅膀上的紅繩，指尖碰到網眼的結。這繩結的樣式和他在邊境架設通信線時打的一模一樣，隻是那時的繩更粗，係的是信號與命令，而此刻的繩細軟，係的是屋簷下的閑情。“想起在藏南，”他忽然笑，“你媽給我寄的包裹裏，毛衣的袖口就是這個結，當時我還笑話她‘編得像個蜘蛛網’，結果穿了整個冬天都沒鬆。”
    蘇瑤把晾好的紅繩收進木盆，盆沿的磕痕裏還留著點麵粉——是上周揉饅頭時蹭的。她忽然發現繩網的角落纏著片幹枯的石榴花瓣，是院子裏的老樹落的，花瓣邊緣卷得像個小喇叭，“這花瓣倒會找地方。”她笑著說，“讓它在網裏曬曬太陽，說不定能變回春天的顏色。”
    李陽趴在窗台邊，用彈殼接繩網漏下來的陽光。彈殼的中空處被陽光照得發亮，裏麵的紅繩影子投在玻璃上，像條會動的小蛇。“爸，你看！”男孩忽然指著玻璃上的影子喊，“它在跳舞！”
    李淵走過去時，看見蘇瑤正用手指跟著影子畫圈。女人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印子，像在寫某個沒說出口的字。“當年在哨所，”他輕聲說，“我總在雪地上畫你的樣子，畫得不像，就用紅繩擺輪廓，戰友們都笑我‘兵王變成了繡花的’。”
    蘇瑤的臉忽然紅了，轉身去廚房拿麵粉。她的圍裙帶子鬆了根，是剛才幫李悅撿毛線團時拽的，帶子末端的紅繩穗掃過灶台上的搪瓷杯，杯底的“瑤”字在晨光裏泛著暖光。“中午做紅糖饅頭。”她揚聲說，“用繩網曬的紅繩捆著蒸，讓饅頭也帶著點陽光的味道。”
    李悅抱著小板凳坐在繩網下，手裏舉著塊餅幹，碎屑落在網底，引來幾隻螞蟻。女孩用樹枝把螞蟻趕到繩結上，看著它們順著紅繩爬，忽然說：“螞蟻也喜歡紅繩呢。”她的昆侖水晶放在腿上，陽光穿過水晶，在地上照出個小小的光斑，光斑裏的紅繩影子，像給螞蟻鋪了條金光大道。
    李淵忽然從儲藏室翻出個舊木箱，箱蓋的鎖扣纏著根紅繩，是蘇瑤當年為了防蛀蟲係的。箱子裏裝著他的舊軍裝，肩章的星星被歲月磨得發亮，領口的紅繩領章卻還鮮豔——那是他剛入伍時戴的，蘇瑤說“留著給孩子們看看爸爸年輕時的樣子”。
    “這領章的紅，”李陽摸著領章上的線，“和我們的紅繩顏色一樣。”男孩忽然把領章摘下來，往繩網上係，“讓它也曬曬太陽，跟蝴蝶做個伴。”
    蘇瑤看著領章在繩網裏晃，忽然想起李淵第一次回家探親的那天。他穿著這身軍裝站在月台上，領章的紅在人群裏格外顯眼，她跑過去時，紅繩編的手鏈纏在了領章上，解了半天都解不開，最後兩人就那樣牽著走了一路。
    正午的陽光透過繩網，在地上織出片細碎的影。蘇瑤把揉好的麵團切成小塊，用紅繩捆成一串，像掛著個小小的燈籠。李陽蹲在灶台邊燒火，彈殼放在灶台上，裏麵盛著的紅糖水被火光映得發亮，像塊融化的琥珀。
    李悅忽然發現繩網上多了個東西——是李淵的軍功章，用紅繩係著掛在網中央。勳章的棱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卻被紅繩襯得格外暖。“爸，你的星星在發光！”女孩拍著手喊，“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李淵望著軍功章，忽然想起頒獎那天的雪。他站在領獎台上，胸前的勳章硌得慌，心裏卻在想蘇瑤會不會喜歡。如今這勳章在紅繩網裏晃，被陽光曬得發燙，倒比戴在胸前時更讓他踏實。“這星星，”他輕聲說，“是給你們娘仨的，沒有你們，就沒有這星星。”
    傍晚收繩網時，李陽發現網底積了層細絨毛，混著石榴花瓣的碎屑和陽光的味道。男孩把這些“寶貝”裝進彈殼，說“要把今天的陽光存起來，冬天冷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蘇瑤把蒸好的紅糖饅頭擺在桌上，紅繩捆著的地方微微凹陷，像給饅頭係了個腰帶。李悅拿起一個，咬下去時，紅繩的線頭沾在嘴角，像顆小小的朱砂痣。“有陽光的味道！”女孩含著饅頭喊，碎屑掉在李淵的軍裝上，沾在那顆舊領章旁邊。
    繩網被收進儲藏室時，角落裏的石榴花瓣已經曬得幹透，卻真的變回了淺淺的粉色。李淵把它夾進李陽的日記本裏，日記本的封麵上，男孩用紅繩貼了個歪歪扭扭的“家”字，字的最後一筆拖得很長，像根永遠不會斷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