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2章 灶間煙火,簷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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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灶間煙火,簷下春秋
    一、春卷裏的歸期
    驚蟄的雨絲斜斜掃過窗欞時,李淵正蹲在廚房的瓷磚地上,給灶台換電池。老式燃氣灶的打火器時靈時不靈,藍色的火苗跳了兩下又滅了,帶著股淡淡的煤氣味。他皺著眉擰開進氣閥,指尖蹭到灶沿的油漬,恍惚間想起南疆叢林裏的篝火——那時用打火石引燃枯枝,火星子濺在迷彩服上,燙出一個個小洞,卻總比這灶火暖和。
    “爸,我來吧。”李陽端著青瓷碗從客廳進來,碗裏是剁好的薺菜餡,綠瑩瑩的,混著碎蝦仁的白,像極了他迷彩背包上磨損的徽章。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比李淵高出半頭,喉結滾動著,卻還是習慣性地往他身後躲,“媽說春卷皮要燙麵才筋道,你別又弄成死麵疙瘩。”
    李淵直起身,後腰傳來熟悉的酸脹——那是五年前在邊境排雷時留下的舊傷,陰雨天總像揣了塊冰。他拍了拍李陽的肩膀,掌心觸到少年硬邦邦的肩胛骨,突然想起第一次抱他時的模樣軟乎乎的一小團,裹在蘇瑤織的繈褓裏,呼吸輕得像羽毛。“你爸當年在炊事班,包包子能排到營部去。”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現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春卷算什麽。”
    廚房門被推開,蘇瑤端著麵盆走進來,淺藍色的圍裙上繡著朵玉蘭花,是去年李悅用十字繡補的。她把麵盆往案板上一放,白花花的麵粉騰起細霧,落在李淵的發梢“就你能。當年在部隊給我寄的‘愛心餅幹’,硬得能砸核桃,還好意思說炊事班出身。”她的聲音裏帶著笑,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像月牙,“悅悅在給春卷皮蓋章呢,說要在每個皮上都印個小太陽。”
    李悅的歡呼聲從客廳飄過來“爸!你看我畫的太陽!像不像你軍功章上的星星?”八歲的小姑娘紮著羊角辮,手裏舉著根胡蘿卜刻的印章,在雪白的春卷皮上按出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圓,麵皮邊緣的褶皺裏沾著麵粉,像給太陽鑲了圈銀邊。
    李淵走出去時,李悅正踮著腳往窗台爬,想把蓋簾上的春卷皮挪到陽光底下。窗台上擺著盆綠蘿,是蘇瑤去年從菜市場撿回來的,當時隻剩半片葉子,如今卻爬滿了防盜網,藤蔓纏著他退役時帶回的二等功獎章——蘇瑤說獎章太涼,讓綠蘿給它添點生氣。
    “慢點。”他把女兒抱下來,鼻尖蹭到她頭發裏的奶香味,突然想起在非洲執行維和任務時,收到的那張全家福蘇瑤抱著剛會走的李悅,李陽站在旁邊,門牙缺了一顆,背景是老家屬院的香椿樹。那時他在照片背麵寫“等我回家”,鋼筆水洇了紙,暈成一片藍。
    “爸,你看這個。”李悅把一枚春卷皮舉到他眼前,胡蘿卜印章的紅印旁邊,用黑芝麻擺了個“歸”字,芝麻粒掉了兩顆,倒像個歪腦袋的小人,“老師說,‘歸’就是家裏有人等你吃飯。”
    燃氣灶的火苗終於穩穩燃起來時,蘇瑤正往油鍋裏下春卷。金黃的麵皮在熱油裏鼓起,像一個個小胖元寶,薺菜的清香混著油煙味漫出來,嗆得李陽直咳嗽。李淵伸手去開抽油煙機,指尖卻頓在開關上——那聲音太像基地的警報器,尖銳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來開。”蘇瑤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順著他的手腕往上爬,“你去陪悅悅擺碗筷,她非要用你帶回來的那套青花瓷。”
    那套餐具是他在雲南執行任務時買的,粗陶胎,上麵畫著水墨山水,當時覺得像極了蘇瑤喜歡的水墨畫,就揣在背包裏翻了三座山。回來時瓷碗磕掉了個角,蘇瑤卻寶貝得很,說這是“帶著煙火氣的山水”。
    李陽突然“哎呀”一聲,指著油鍋“媽,春卷炸焦了!”
    蘇瑤慌忙翻攪,金黃的春卷邊緣已經發黑,像極了他某次任務後燒焦的作戰服。她撈出焦春卷,往李淵嘴裏塞了一個“嚐嚐,帶點糊味才香,跟你當年烤的紅薯似的。”
    李淵咬了一口,燙得直哈氣,焦脆的麵皮裹著薺菜的鮮,竟真的吃出了野營的味道。他看著蘇瑤低頭給春卷翻麵,鬢角的碎發沾著麵粉,突然想起求婚那天,她也是這樣站在炊事班的灶台前,給他煮了碗陽春麵,說“以後天天給你做”。那時的灶是土坯砌的,火是柴火燃的,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人踏實。
    二、艾草香裏的牽掛
    端午前的周末,李淵帶著李陽去後山割艾草。晨露打濕了褲腳,草葉上的鋸齒刮破了手背,滲出血珠,和艾草的綠混在一起,像極了演習時濺在戰術手套上的顏料。李陽背著竹簍跟在後麵,手裏的鐮刀舞得像模像樣,卻總把蒲公英當成艾草割,竹簍裏很快堆滿了毛茸茸的白球。
    “爸,你看這個。”少年突然蹲下身,指著一叢紫色的野花,“像不像你傷疤上的淤青?”
    李淵低頭看去,野花的花瓣邊緣泛著藍,確實像他左肋那道彈片劃傷的舊傷——那年在邊境,子彈擦過肋骨,血浸透了迷彩服,他捂著傷口爬了三裏地,心裏想的全是蘇瑤織到一半的毛衣。“這叫紫菀,能止血。”他掐了朵花別在李陽的耳後,“你媽小時候總在院子裏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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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簍裏的艾草漸漸滿了,帶著股辛辣的清香,鑽進鼻腔時竟有些嗆。李淵想起在高原哨所的那個端午,炊事班煮了粽子,是用青稞麵做的,裏麵裹著曬幹的牛肉幹,硬得硌牙。他和戰友們坐在雪地裏分粽子,望著國境線的界碑,說“等輪換了,回家一定吃頓帶糖的”。
    回家的路上,李陽突然問“爸,你當年為什麽非要去當兵?”少年的聲音悶悶的,踢著路邊的石子,“同學都說我爸是英雄,可我總覺得,你不在家的時候,媽偷偷哭過好多次。”
    李淵的腳步頓了頓,艾草的香氣鑽進肺裏,帶著點澀。他想起蘇瑤送他去車站的那天,她抱著剛滿月的李陽,站在月台上,風掀起她的衣角,像隻快要飛走的蝴蝶。他說“等我回來”,她說“我等你”,卻沒說那一等,就是十五年。“因為有些東西,總得有人守著。”他揉了揉李陽的頭發,“就像現在,我守著你們。”
    家門口的老槐樹下,蘇瑤正帶著李悅掛艾草。小姑娘舉著根長竹竿,努力把艾草往門楣上挑,卻總夠不著,急得直跺腳。蘇瑤在旁邊扶著竹竿,手裏拿著串五彩繩,繩結打得歪歪扭扭,是李悅昨天在幼兒園學的。
    “爸回來啦!”李悅看見他們,扔下竹竿撲過來,懷裏抱著個香囊,是用艾草和薰衣草縫的,針腳歪歪扭扭,“這是給你的,老師說能驅邪。”
    香囊塞進李淵手裏時,他摸到裏麵硬硬的,拆開一看,竟是顆彈殼——是他去年給李陽講槍械知識時,隨手丟在桌上的空彈殼,被小姑娘偷偷撿了去。“這個不能裝裏麵。”他把彈殼取出來,塞進褲兜,“太硬,硌得慌。”
    蘇瑤笑著接過香囊,重新縫好“孩子的心意,硬點怕什麽。當年你寄回來的彈殼,我不也串成風鈴掛在床頭了?”
    晚飯時,餐桌上擺著煮好的粽子,蜜棗餡的,是蘇瑤提前泡了三天的糯米。李悅非要給每個人剝粽子,剝得滿手黏糊糊的,像隻沾了糖的小貓。李陽把自己碗裏的蜜棗挑給妹妹,突然說“爸,下周學校要開家長會,老師讓講‘我的爸爸’,你能去嗎?”
    李淵的筷子頓在半空,艾草的清香從門楣飄進來,混著粽子的甜。他看著李陽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上次家長會,是蘇瑤去的,回來告訴他,李陽在作文裏寫“我爸爸是超人,他在很遠的地方打怪獸”。“去。”他夾起一個粽子,剝開放進李陽碗裏,“爸給你講,當年在炊事班,怎麽把白菜炒出肉味。”
    夜裏,李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左肋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蘇瑤伸手給他按揉,指尖的溫度透過睡衣滲進來,像小時候奶奶用艾草給他搓的熱手巾。“明天去買點雄黃酒吧,給孩子們在額頭上畫個‘王’字。”她的聲音帶著困意,呼吸拂在他的頸窩,“當年你在部隊,我每年都給孩子們畫,說這是爸爸的魔法,能保護他們。”
    他握住蘇瑤的手,掌心的繭子蹭著她的指腹——那是常年做家務磨出來的,不像他的繭子,是握槍、握刀、握繩索磨出來的。“以後每年都畫。”他低聲說,“畫到他們不想畫為止。”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床頭的香囊上,艾草的清香漫在空氣裏,像一首溫柔的詩。李淵閉上眼睛,聽著蘇瑤的呼吸聲,李陽在隔壁房間翻了個身,李悅的小床傳來輕輕的夢囈。這一刻,他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所謂歸鄉,或許就是終於能在這樣的煙火氣裏,做個會疼、會累、會牽掛的普通人。
    三、月餅甜裏的圓滿
    中秋的月亮剛爬上樹梢時,李淵正站在陽台給花澆水。仙人掌的刺紮破了手指,他吮了口血珠,嚐到點鐵鏽味,像極了演習時咬破的嘴唇。晾衣繩上掛著李陽的校服,領口沾著墨水,是昨天寫作業時蹭的;李悅的小裙子上繡著月亮,是蘇瑤用金線補的,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客廳裏傳來李悅的尖叫,接著是蘇瑤的笑聲。李淵走進去,看見李悅正把月餅往李陽臉上抹,蓮蓉餡蹭得少年滿臉都是,像隻花臉貓。蘇瑤舉著相機拍照,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相機還是他轉業那年買的,像素早就跟不上時代,卻被她寶貝得像個古董。
    “爸,你看哥哥!”李悅舉著塊五仁月餅跑過來,月餅上的青紅絲沾在她的門牙上,“像不像你獎章上的紅絲帶?”
    李淵捏了捏女兒的臉,月餅的甜混著她嘴裏的奶香味,漫進鼻腔時竟有些發澀。他想起在潛艇裏過的那個中秋,戰友們分一塊壓縮餅幹當月餅,透過潛望鏡看月亮,說“家裏的月亮肯定更圓”。那時他把餅幹掰了一半,用紙包著藏在枕頭下,想留著“回家時給孩子們嚐嚐”,結果第二天就忘了,等發現時,餅幹已經潮得像塊石頭。
    “陽陽,過來。”李淵朝兒子招手,從櫃子裏拿出個鐵盒,裏麵是他攢的軍功章,鍍金的表麵已經有些氧化,卻依舊沉甸甸的。“這個給你。”他取出枚三等功獎章,別在李陽的校服上,“比你臉上的月餅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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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陽的臉突然紅了,手忙腳亂地擦臉上的蓮蓉“爸,同學說你是兵王。”少年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兵王是不是都很厲害?”
    蘇瑤端著水果盤走過來,把切好的柚子遞給他“在你爸眼裏,能把春卷炸得不焦,能記住給花澆水,比當什麽兵王都厲害。”她的指尖劃過獎章的邊緣,“當年他在部隊,每次打電話都問,家裏的香椿樹發芽了沒,孩子們的作業寫完了沒,從來不提自己立了多少功。”
    李淵看著蘇瑤,突然想起她去部隊探親的那年。她穿著碎花裙子,站在營區的香樟樹下,手裏提著個保溫桶,裏麵是給他煮的茶葉蛋。戰士們起哄讓她講講“兵王的糗事”,她紅著臉說“他啊,在家連燈泡都換不好。”那時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臉上,像今天的月光一樣溫柔。
    李悅突然指著窗外“爸,你看月亮!像不像我畫的太陽?”
    一輪滿月懸在天上,清輝潑灑在屋頂的瓦片上,像鋪了層霜。遠處傳來鄰居家的笑聲,混著電視裏的中秋晚會,還有樓下小販的叫賣聲——“新鮮的桂花糕嘞”。李淵想起小時候,奶奶總說“月是故鄉明”,那時他不懂,覺得在哪看月亮都一樣,直到在異國他鄉的沙漠裏,望著缺了角的月亮,才突然明白,所謂故鄉,不過是有家人等你吃月餅的地方。
    “來,分月餅。”蘇瑤打開月餅盒,裏麵是她親手做的冰皮月餅,豆沙餡的,上麵印著每個人的名字。她拿起印著“李淵”的那塊,遞到他手裏,“嚐嚐,比你在部隊吃的壓縮餅幹甜吧?”
    李淵咬了一口,冰皮的涼混著豆沙的甜,在舌尖化開時,竟嚐出了點眼淚的鹹。他看著李陽笨拙地給李悅擦嘴角的豆沙,看著蘇瑤低頭給月餅盒蓋紗巾,突然覺得,那些披荊斬棘的歲月,那些傷痕累累的過往,都在這月餅的甜味裏,慢慢化成了繞指柔。
    深夜,李悅的小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李淵走過去,看見女兒正抱著個月餅盒子,裏麵是他攢的彈殼,每個彈殼裏都插著根蠟燭,是李悅用彩紙做的小燈。“爸,你看。”小姑娘指著跳動的燭火,“像不像你說的,邊境線上的星星?”
    燭火映在彈殼上,泛著暖黃的光,像極了他記憶裏的營區燈火。李淵蹲下身,把女兒摟進懷裏,聞到她頭發裏的桂花香味——是蘇瑤剛給她洗了頭發,用的是院子裏摘的桂花泡的水。“像。”他低聲說,“比星星還亮。”
    窗外的月亮依舊很圓,清輝透過窗簾,落在灶台上的春卷皮印章上,落在門楣上幹枯的艾草上,落在月餅盒裏的名字上。李淵抱著熟睡的女兒,聽著客廳裏蘇瑤和李陽收拾碗筷的聲音,突然明白,兵王歸鄉的終極意義,從不是卸下一身榮光,而是終於能在這煙火人間裏,做個會炸春卷、掛艾草、分月餅的普通人——因為最硬的鎧甲,從來都抵不過家人遞過來的那杯熱茶;再鋒利的刀,也斬不斷灶台上飄起的那縷炊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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