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2章 灶房月光裏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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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灶房月光裏的鋒芒
    一
    桃木書簽的最後一刀落在“陽”字的豎鉤上,李淵的指尖被木屑硌出淺痕。他抬頭時,正撞見蘇瑤的針穿過袖口的破洞,銀線在燈光下繃成細弦,像極了他當年在境外拆彈時,那根懸在生死之間的引線。
    “明天去趟廠裏?”蘇瑤把縫好的袖口撫平,掌心的溫度熨貼著布料上的褶皺。她指的是城郊那家瀕臨破產的電子廠,上周李淵去接晚自習的李悅時,看到廠門口聚著討薪的工人,領頭的瘸腿老漢舉著塊紙板,上麵的“欠薪”二字被雨水泡得發漲。
    李淵把削好的書簽放進木盒,裏麵已經躺著三十七個,每個上麵都刻著不同的字,湊起來是李陽從小學到初中的作文題目。“王廠長那邊托人帶了話,說賬本被總公司扣著,他手裏隻有些半成品的芯片。”他從灶台上拿起蘇瑤溫著的米酒,瓷碗碰在桌麵的輕響,驚飛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雲遮了半分,蘇瑤的針在指間轉了個圈:“下午去菜市場,聽張嬸說她兒子在總公司當保安,說上周有批人搬了十幾個箱子進倉庫,半夜才走。”
    李淵的拇指摩挲著桃木的紋路,那上麵還留著李陽小時候啃出的牙印。他想起三天前在廠門口看到的場景:瘸腿老漢的假肢在水泥地上磨出刺耳的響,身後跟著個穿校服的姑娘,書包上掛著的玩偶,和李悅書包上那個一模一樣。
    “我去看看。”他把米酒一飲而盡,碗底的桂花沉在碗底,像片壓在心底的陰影。
    二
    淩晨三點的電子廠倉庫,鐵皮屋頂被暴雨砸得劈啪響。李淵蹲在通風管的陰影裏,軍用匕首在掌心轉了個圈,刀光映著倉庫中央的十幾個木箱——封箱膠帶的紋路裏嵌著細沙,是港口倉庫才有的痕跡。
    總公司派來的“清賬組”正在喝酒,為首的刀疤臉用腳踩著個賬本,啤酒沫濺在“應付工資”那一頁。“王瘸子還真以為能翻天?”他抓起個芯片扔給手下,“這批‘殘次品’運到東南亞,夠兄弟們快活半年,還管什麽工人的工資?”
    通風管的螺絲突然鬆動,李淵伸手扶住時,匕首的反光落在刀疤臉的酒瓶子上。刀疤臉猛地抬頭,手裏的開山刀瞬間出鞘:“誰在那兒?”
    李淵翻身落在堆廢料的木箱上,軍靴踩碎的電路板發出細微的響。他認得刀疤臉腰間的紋身——是境外某傭兵團的標記,三年前在剛果盆地,他親手送三個帶同樣紋身的人進了亂葬崗。
    “李哥?”刀疤臉的刀突然頓在半空,他看清了李淵領口露出的半截狗牌,上麵的編號被彈痕咬得殘缺,“您不是在……”
    “閉嘴。”李淵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刀刃的寒意讓刀疤臉的酒意瞬間醒了,“箱子裏裝的什麽?”
    倉庫外突然傳來警笛聲,刀疤臉的手下剛要開窗,就被李淵甩出的扳手砸中手腕。“警察是我叫來的。”他的聲音比倉庫的寒氣更冷,“現在說,還能算自首。”
    刀疤臉的開山刀當啷落地,他盯著李淵狗牌上的彈痕,那是當年在雨林裏被流彈擦過的印記。“是……是翻新的軍用芯片,總公司老板聯係的買家,說能改造成……”
    警燈的紅光透過倉庫的鐵窗湧進來,李淵突然抓住刀疤臉的衣領,將他拽到木箱旁:“指認這批貨,剩下的,我保你有條活路。”他的拇指按在刀疤臉的脈搏上,那頻率亂得像台出故障的發電機——和當年在境外被他救下時一模一樣。
    三
    清晨的陽光爬上灶台時,蘇瑤正把煎蛋擺進盤子,李陽的書包已經放在門口,裏麵裝著新刻的“誠信”書簽。李悅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校服上別著的小紅花歪在衣襟上——那是昨天幫瘸腿老漢撿紙板時,老人硬塞給她的。
    “爸呢?”李陽抓起書包,桃木書簽的邊角在掌心硌出淺痕。他昨晚起夜時,看到父親在客廳翻舊相冊,裏麵夾著張穿軍裝的合影,背景是片他認不出的沙漠。
    蘇瑤把牛奶倒進杯子,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細紋:“去廠裏幫王爺爺對賬了。”她沒說淩晨接到的電話,也沒說李淵在電話裏提到的“老熟人”,隻是把李悅的小紅花別正,“今天放學早點回來,張嬸送了些薺菜,包你愛吃的餃子。”
    工廠辦公室的窗簾拉得嚴實,王廠長用放大鏡盯著賬本上的簽名,筆尖在“總經理簽章”處畫了個圈。“這簽名是偽造的,”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眼角的淤青,那是昨天被總公司的人打的,“真正的簽章下麵有個小缺口,是當年我給他刻章時不小心碰的。”
    李淵的手指點在“應付工資”那頁,上麵的數字被篡改得模糊:“能聯係上其他分廠的人嗎?”
    王廠長突然從抽屜裏掏出個u盤,金屬殼上貼著塊膠布,寫著“證據”二字。“這是前會計偷偷拷給我的,說總公司用同樣的手段掏空了三家分廠,上個月有個會計想舉報,結果‘意外’落水了。”他的手抖得厲害,u盤差點掉進茶杯,“李老弟,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這水太深……”
    “我女兒的同學,父親是這家廠的焊工,”李淵把u盤揣進懷裏,軍靴在地板上碾出淺痕,“他現在在醫院等著手術費,錢被欠了八個月。”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是附近小學的課間操時間。王廠長望著操場,突然挺直了佝僂的背:“我這把老骨頭不怕什麽,但那些工人……他們還等著工資供孩子上學。”
    四
    下午的家長會開得格外漫長,蘇瑤坐在李陽的座位上,桌角貼著的“進步之星”獎狀邊角已經卷了。班主任在講台上說些什麽,她沒太聽清,腦子裏反複閃著李淵早上發來的短信:“遇到老同事,晚點回”。
    “李陽媽媽?”後排的張嬸戳了戳她的後背,手裏捏著張皺巴巴的工資條,“聽說你家老李在幫廠裏討工資?我家那口子說,總公司老板後台硬得很,前兩年有記者想曝光,結果稿子都沒發出來。”
    蘇瑤的指尖在李陽的作業本上劃過,上麵的“我的爸爸”四個字寫得歪歪扭扭:“他就是閑不住。”她沒說昨晚在李淵的舊行李箱裏看到的東西——枚二等功勳章,和張泛黃的舉報信底稿,收信人是紀檢委。
    放學鈴響時,李悅被瘸腿老漢堵在校門口。老人的假肢修好了,用的是廠裏倉庫裏的廢零件,他手裏捧著個布包,裏麵是雙繡著小花的鞋墊。“給你妹妹的,”他的手在布包上蹭了又蹭,“我家丫頭說,現在的小姑娘都愛這些。”
    李陽接過布包時,聞到老人身上有股機油味,和父親工具箱裏的味道很像。“我爸說,下周就能拿到工資了。”他把“誠信”書簽遞給老人,桃木的清香混著機油味,竟有種說不出的安穩。
    老人的手抖了抖,書簽上的刻痕硌在掌心,像塊燒紅的烙鐵。“好孩子,”他望著夕陽裏兩個孩子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剛進廠時,帶他的老師傅也說過類似的話,“要信你爸。”
    五
    灶房的燈又亮到深夜,蘇瑤把餃子放進保溫桶,李淵還沒回來。窗台上的麻雀換了新的,是隻瘸了腿的幼鳥,李悅用紙箱給它做了個窩,裏麵墊著李淵的舊手帕。
    門鎖輕響時,蘇瑤正把最後個餃子擺好。李淵的軍靴上沾著泥,袖口又磨破了,這次是被倉庫的鐵絲刮的。“搞定了?”她遞過針線,銀線在燈光下繞成圈。
    李淵從懷裏掏出個存折,上麵的數字不多,剛好夠支付所有工人的欠薪。“總公司老板的兒子在境外走私,”他接過針線,笨拙地學著蘇瑤的樣子縫袖口,針腳歪歪扭扭像條爬動的蚯蚓,“我把證據給了當年的老領導。”
    蘇瑤突然笑了,她想起剛認識李淵時,他連襯衫扣子都扣不明白,卻能在訓練場上蒙眼拆解步槍。“王廠長說,想請你去廠裏當保安隊長。”她幫他把線係好,結打得又小又牢。
    月光透過紗窗落在存折上,李淵的手指撫過“工資”兩個字,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新兵連,班長說的話:“兵王不是能打多少勝仗,是能護著多少人安穩過日子。”
    “明天去看看。”他把縫好的袖口湊到燈下,歪扭的針腳裏,藏著片月光,“聽說廠裏的孩子們,缺個教刻書簽的師傅。”
    灶房的燈終於滅了,窗台上的幼鳥在紙箱裏動了動,手帕上的軍徽圖案被月光照得發亮。遠處的電子廠宿舍樓裏,次第亮起了燈,像串被點燃的星星,在夜色裏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