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2章 箱底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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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箱底乾坤
夜深了,星光透過“啟航”幼兒園活動室的窗欞,在地板上織出細碎的銀網。李淵蹲在牆角,手指反複摩挲著木箱的黃銅鎖扣,鎖芯裏還留著邊境哨所的風沙味——那是五年前他親手刻的紋路,每一道都對應著一個數字,合起來是蘇瑤的生日。
“哢嗒。”
鎖開了。他沒有立刻掀開蓋子,而是先將那盆剛栽的蘭草挪到窗台上。蘭草的葉片上還沾著傍晚的露水,是接李陽李悅放學時,孩子們在小區花壇裏挖來的。李悅說:“爸爸,蘭草要曬太陽,就像陽陽哥要練跆拳道一樣。”
他笑了笑,指尖拂過箱蓋。木板邊緣已有些磨損,是去年搬家時磕在樓道台階上的。那時候蘇瑤抱著紙箱走在前麵,李陽背著比他還高的書包,李悅攥著他的衣角喊“爸爸慢點”,樓道裏的聲控燈跟著腳步明明滅滅,暖黃的光落在一家人的影子上,疊成一團,像極了老宅灶台上蒸著的紅糖饅頭。
掀開箱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硝煙、油墨和草木香的氣息漫出來。最上麵是本磨得卷邊的相冊,封麵是蘇瑤用紅繩係的蝴蝶結,裏麵夾著他剛入伍時的照片——穿著洗得發白的作訓服,站在界碑前,身後是翻湧的雲層。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張照片會被蘇瑤壓在梳妝台的玻璃下,一壓就是十二年。
相冊下麵是個鐵皮盒,打開來,裏麵是些零碎的物件:褪色的三等功獎章、被彈片劃破的軍牌、蘇瑤寫了一半的信最後一句是“陽陽今天在幼兒園畫了個穿軍裝的爸爸”),還有兩顆乳牙,用紅布包著,上麵標著日期——李陽的是六歲,李悅的是四歲。
李淵捏起那顆小乳牙,指腹能摸到細微的齒痕。他想起李陽換牙時哭鬧著不肯吃蘋果,蘇瑤就把蘋果切成小塊,一口口喂;李悅掉牙那天非要把牙齒埋在花盆裏,說“這樣就能長出會掉牙的花”。那時候他正在邊境執行任務,隔著兩千公裏的電話線,聽著孩子們的笑聲混著蘇瑤的嗔怪,握著步話機的手止不住地抖。
鐵皮盒底下壓著本厚厚的筆記本,是他的作戰日誌。翻到中間幾頁,字跡突然變得潦草——那是三年前的“獵狐行動”,他帶隊潛伏在戈壁灘,七天七夜沒合眼,最後一頁隻寫著:“看到流星,許了願。”
蘇瑤後來總問他許了什麽願。他沒說。其實那天他看到的不是流星,是信號彈,紅得像血。他許願的時候,槍膛還在發燙,耳機裏傳來戰友的喘息,而他滿腦子都是蘇瑤在電話裏說的:“陽陽說要等爸爸回來教他打拳,悅悅把你的軍功章別在了布娃娃身上。”
日誌的最後幾頁,畫滿了歪歪扭扭的小人。是李陽趁他不注意畫的——有個穿軍裝的大人牽著兩個小孩,旁邊畫著個戴圍裙的女人,頭頂飄著朵雲,雲上寫著“家”。李淵用紅筆在小人旁邊補了個太陽,現在看來,那太陽的光暈暈染開來,正好把一家人圈在中間。
“爸爸?”
門口傳來怯生生的聲音。李陽抱著枕頭站在那裏,睡眼惺忪,身後跟著揉眼睛的李悅。“我聽見箱子響,是不是有壞人?”李陽把妹妹護在身後,小大人似的挺了挺胸膛——這是他剛在跆拳道班學的“防禦姿勢”。
李淵合上筆記本,朝孩子們招手:“過來,看看爸爸的‘寶貝’。”
李悅先跑過來,扒著箱沿往裏瞅,眼睛突然亮了:“是媽媽的蝴蝶結!”她指著相冊上的紅繩,“我見過!在媽媽的首飾盒裏!”
“這是爸爸的軍功章。”李淵拿起那枚三等功獎章,別在李陽胸前,“比你在幼兒園得的小紅花厲害點,但沒你給妹妹剝橘子時厲害。”
李陽摸著獎章,突然問:“爸爸,你以前是不是很能打?就像動畫片裏的超人?”
李淵笑了,把孩子們摟進懷裏。活動室的月光剛好落在他們身上,蘭草的影子投在箱蓋上,像片小小的森林。“爸爸不是超人。”他輕聲說,“但爸爸知道,保護好你們,比打贏任何仗都重要。”
李悅從箱子裏翻出那兩顆乳牙,舉起來對著月光看:“會發芽嗎?像我埋在花盆裏的那樣?”
“會。”蘇瑤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端著杯熱牛奶,眼裏盛著月光,“種在心裏,就能長出會疼人的花。”
李淵抬頭,看見妻子靠在門框上,嘴角的梨渦裏像盛著糖。他想起剛退伍那天,在火車站看到她,穿著他臨走時買的藍裙子,手裏舉著個牌子,上麵寫著“歡迎李同誌回家當爸爸”,牌子邊角還粘著李陽畫的五角星。
那天的風也是這樣,帶著點暖,吹得人眼睛發酸。
他把孩子們抱到椅子上,重新鎖好木箱,又把蘭草挪回箱子上。月光落在蘭草的葉片上,露珠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走吧,睡覺去。”蘇瑤牽起李悅的手,“明天還要上學呢。”
“爸爸,箱子裏的寶貝會冷嗎?”李悅回頭問。
“不會。”李淵替她理了理劉海,“裏麵有很多暖和的東西——有媽媽的信,有你們的牙,還有爸爸……想你們的日子。”
李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爸爸,明天能教我打拳嗎?就打一次,保護妹妹用的。”
“好。”李淵看著兒子認真的臉,突然覺得,那些在邊境扛過的槍、站過的崗,最終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溫度。“但先教你怎麽給妹妹係鞋帶——這個比打拳有用。”
活動室的燈熄了。木箱靜靜地待在角落,蘭草的影子在箱蓋上輕輕搖晃。窗外的月光越發明亮,照得幼兒園的滑梯像條銀色的小船,仿佛隨時能載著這一家人,駛向被晨光染成金色的明天。
李淵躺在床上,聽著身邊蘇瑤均勻的呼吸,還有隔壁房間孩子們的夢話。他想起箱子最底下,壓著張沒寫完的假條——那是他當年申請退伍時寫的,理由那欄隻填了三個字:“回家去。”
現在看來,這三個字後麵,還該加上一句:“種蘭草,陪孩子長大,聽妻子說今天的菜價,做個會疼人的普通人。”
夜風穿過窗戶,帶著蘭草的清香。李淵翻了個身,把妻子的手攥在掌心。明天早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給那盆蘭草澆點水,然後送孩子們上學,再去菜市場買蘇瑤愛吃的排骨。
至於箱子裏的那些故事,就讓它們在月光裏好好睡吧。畢竟,最好的故事,永遠在正在發生的日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