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7章 湯圓裏的歲月

字數:5416   加入書籤

A+A-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湯圓裏的歲月
    一、晨光裏的廚房
    正月十五的晨光,是被李陽的噴嚏聲驚醒的。
    李淵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蘇瑤係著圍裙在灶台前忙碌,蒸汽從砂鍋口漫出來,裹著甜香撲在她鼻尖上,讓她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瓷磚灶台上擺著兩碗剛盛好的湯圓,芝麻餡的浮在水麵,像撒了把圓滾滾的星子。
    “爸,媽說你昨天又加班到後半夜?”李陽背著書包從客廳跑過,校服領口還歪著,手裏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豆沙包——那是蘇瑤淩晨五點起來蒸的,說孩子開學第一天要吃點甜的。
    李淵伸手幫他把領口係好,指尖觸到兒子後頸的溫度,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邊境哨所,抱著剛滿月的李陽在雪地裏站崗的日子。那時蘇瑤寄來的照片裏,孩子的小臉皺巴巴的,像隻沒長毛的小貓,如今已經快到他肩膀高了。
    “今天不加班。”他接過蘇瑤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下午帶你們去逛燈會。”
    蘇瑤正往鍋裏下最後一把湯圓,聞言回頭笑了笑,鬢角的碎發被蒸汽熏得有些微卷:“別又像上次說帶悅悅去公園,結果一個電話就被叫回單位。”她用漏勺把湯圓撈進碗裏,紅糖漿在碗底轉了個圈,“李隊,你現在是後勤科副科長,不是當年在特戰隊說一不二的兵王了。”
    “知道了李嫂。”李淵故意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逗得正在擺筷子的李悅“咯咯”笑起來。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辮子梢的紅綢帶還是去年過年時蘇瑤給係的,洗得有些發白,卻被她寶貝似的天天戴著。
    李悅踮著腳把自己的小瓷碗推到李淵麵前,碗沿畫著隻咧嘴笑的小熊:“爸爸吃我的,我跟媽媽分一碗。”她的門牙缺了顆,說話漏著風,像隻剛出窩的小麻雀。
    李淵的心突然軟得像鍋裏的湯圓。他想起三年前剛轉業時,女兒見他總躲在蘇瑤身後,怯生生地喊“叔叔”,如今卻敢把最愛的芝麻餡往他碗裏夾。這三年像場漫長的行軍,從槍林彈雨到柴米油鹽,他跌跌撞撞地學著係圍裙、修水管、給孩子講睡前故事,而蘇瑤就像個耐心的教官,在他每次把醬油當醋放時,笑著把調料瓶重新貼好標簽。
    二、辦公室的硝煙
    上午九點,後勤科的辦公室剛響起第一聲打印機的嗡鳴,李淵的水杯就被同事老王端走了。
    “李副科,幫個忙。”老王頂著地中海發型,把一摞報銷單堆在他桌上,“昨天那批辦公椅的發票,財務說規格不對,你跟家具城熟,能不能……”
    李淵看著報銷單上的金額,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這批椅子是上周入庫的,報價單上的數目比市場價高出三成,負責人簽字處寫著科長張啟明的名字。他從抽屜裏翻出采購合同,指尖在“材質:實木”四個字上頓了頓——上周驗收時,他明明摸著是貼皮板材。
    “我下午去趟家具城。”他把合同塞進文件夾,杯底的茶葉沉在水底,像他心裏那些沒說出口的話。轉業三年,他從沒想過辦公室的刀光劍影,比邊境的伏擊戰更磨人。張啟明是他的老領導,當年在部隊時帶過他,如今卻總在采購項目上含糊其辭,上個月的文具采購,連鉛筆都報了“進口特種石墨筆”的價。
    “還是李副科靠譜。”老王嘿嘿笑著要走,被李淵叫住。
    “這批椅子的驗收單,誰簽的字?”
    老王的笑容僵了下,搓著手說:“張科說你那天請假陪悅悅去醫院,就代簽了……”
    李淵的指節捏得發白。那天悅悅急性闌尾炎,他抱著孩子在醫院走廊跑了三個來回,蘇瑤一邊掛號一邊給他發消息,說“別擔心工作,家裏有我”。原來他在醫院焦灼等待時,這裏有人替他簽了不該簽的字。
    打印機突然卡紙,發出刺耳的“哢哢”聲。李淵走過去拆開硒鼓,看見卡住的紙頁上印著“廉政建設學習材料”幾個黑體字,邊角被機器碾得皺巴巴的,像張被揉過的臉。
    三、菜市場的煙火
    中午去家具城前,李淵繞路拐進了菜市場。
    蘇瑤早上說家裏的醬油沒了,李悅吵著要吃糖醋排骨。他站在調料攤前,對著一排標簽發呆——生抽、老抽、味極鮮,三年前他還能閉著眼拆裝步槍,現在卻分不清哪個適合醃排骨。
    “李大哥?”攤主是個胖大嬸,正往塑料袋裏裝八角,“今天不上班?”她知道李淵是轉業軍人,去年冬天他幫市場掃雪時,露出過胳膊上的槍傷,像條蜿蜒的蜈蚣。
    “買點醬油。”李淵指著最右邊的瓶子,“要蘇瑤常買的那種。”
    胖大嬸“噗嗤”笑了:“還是你家蘇老師會過日子,這瓶打折時才五塊八,張科長家媳婦總買十幾塊的進口貨。”她壓低聲音,“聽說張科長最近換了輛新車,三十多萬呢,他那工資……”
    李淵的心沉了沉,付了錢轉身時,撞見提著菜籃的蘇瑤。她今天沒上班,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羽絨服,籃子裏裝著新鮮的肋排,排骨上還帶著粉紅的肉筋。
    “你怎麽來了?”蘇瑤把排骨往他手裏塞,“不是說去家具城?”
    “順道。”李淵接過籃子,指尖觸到她凍得發紅的耳朵,“怎麽不多穿點?”
    “剛送悅悅去畫畫班,就在隔壁樓。”蘇瑤拽了拽他的袖子,往市場外走,“張科長的事,你別摻和。”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們現在有孩子,有房貸,經不起風浪。”
    李淵看著她被風吹起的頭發,突然想起十年前在火車站送他歸隊時,她也是這樣拽著他的袖子,說“我等你回來,不管多久”。那時她眼裏的光,和此刻菜籃裏排骨反射的光一樣,都是實實在在的暖。
    路過賣湯圓的攤位時,蘇瑤停下來買了袋黑芝麻餡的。“晚上再吃一頓,悅悅說早上沒吃夠。”她付錢時,李淵看見她錢包裏夾著張照片,是他們的結婚照,他穿著軍裝,她穿著紅裙子,兩人的笑容都傻氣又燦爛。
    四、會議室的暗湧
    下午三點,後勤科的小會議室裏煙霧繚繞。
    張啟明坐在主位上,手指敲著桌麵的采購報表,煙灰缸裏的煙頭堆成了小山。“李淵,家具城那邊怎麽說?”他的聲音帶著宿醉後的沙啞,領帶歪在脖子上,和他平日裏一絲不苟的樣子判若兩人。
    李淵把重新核定的報價單推過去:“王老板說上次的單子確實報錯了,願意按實際價格重新開發票,差額……”
    “差額我來補!”張啟明突然提高聲音,把報表往桌上一拍,“不就是幾千塊錢?用得著興師動眾?”他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李淵的眼睛。
    會議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老王假裝看手機,新來的大學生小李緊張地攥著筆,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個小洞。李淵看著張啟明顫抖的手,突然想起五年前在救災現場,這位老領導把最後一塊壓縮餅幹塞給他,說“你年輕,扛得住”。那時他肩上的星比現在少兩顆,眼裏的光卻比現在亮。
    “張科,”李淵的聲音很穩,像在匯報軍情,“上周的辦公椅,我重新驗了貨,貼皮的。”他把帶回來的樣本放在桌上,是塊從椅腿上蹭下來的碎皮,“還有去年的打印機,說是進口的,其實是翻新機。”
    張啟明的臉突然漲成了豬肝色,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卻在半空停住了。茶杯裏的茶水晃出幾滴,落在他嶄新的西褲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我兒子……”他突然低下頭,聲音裏帶著哭腔,“我兒子在國外留學,一年要幾十萬,我這點工資……”
    李淵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下。他想起自己每次探親,蘇瑤總說“家裏都好”,卻在他走後偷偷打兩份工;想起李陽的書包破了,自己縫了又縫,說“這樣更結實”;想起李悅看著別的小朋友吃進口巧克力時,懂事地說“我不愛吃甜的”。
    走廊裏傳來下班鈴聲,清脆得像記警鍾。李淵把樣本收進文件夾,起身時說:“明天把發票換回來,以前的事,我就當沒看見。”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了句,“張科,我女兒說,爸爸的肩膀,要用來扛責任,不是扛債。”
    五、台燈下的湯圓
    晚上八點,客廳的台燈照著一桌狼藉。
    李陽趴在桌上寫作業,鉛筆在練習冊上寫得飛快,旁邊堆著吃剩的湯圓碗,紅糖漬在桌布上印出個小小的月牙。李悅抱著她的小熊玩偶,坐在李淵腿上看繪本,書頁上的小兔子正在吃胡蘿卜,像極了她啃排骨時的樣子。
    蘇瑤在廚房洗碗,水流嘩嘩的聲響裏,夾雜著她輕輕的哼唱。李淵湊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聞到一股淡淡的洗潔精香味。
    “都處理完了?”蘇瑤轉過身,指尖劃過他的眉骨,那裏有道淺淺的疤,是當年執行任務時留下的,“沒跟張科長鬧僵?”
    “他明天會換發票。”李淵幫她關掉水龍頭,“以後采購,我親自盯。”他頓了頓,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盒子,“今天路過首飾店,看見這個挺適合你。”
    是條銀項鏈,吊墜是個小小的軍牌樣式,刻著“李”字。蘇瑤的眼睛亮了,卻故意板起臉:“又亂花錢,悅悅的畫畫班該交學費了。”嘴上說著,手卻誠實地接過項鏈,遞給他,“幫我戴上。”
    項鏈扣在頸間時,李淵的指尖觸到她的皮膚,溫溫的,像春日的河水。他想起剛轉業那會兒,他總覺得自己像把生鏽的槍,配不上這平淡的日子,是蘇瑤每天變著花樣做他愛吃的菜,是孩子們纏著他講“爸爸打壞蛋”的故事,讓他慢慢明白,能守護好一屋煙火,比守住陣地更需要勇氣。
    “爸爸,媽媽,快來看!”李陽舉著練習冊跑過來,上麵的小紅花攢了滿滿一頁,“老師說我進步了!”
    李悅也跟著喊:“我也要看!我今天畫了全家福!”她的畫裏,四個人的腦袋都圓圓的,像四顆湯圓,擠在一張紙上。
    李淵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裏,蘇瑤靠在他肩上,台燈的光暈在他們身上鋪開,暖得像層糖霜。窗外的煙花“砰砰”炸開,把夜空染成彩色,李悅指著最大的那朵喊:“像爸爸做的湯圓!”
    李淵低頭看著懷裏的人,突然覺得,往後的日子就像這碗湯圓,會有芝麻餡的甜,也會有紅糖漿的濃,甚至可能不小心咬破時燙到舌頭。但隻要身邊有蘇瑤的笑,有孩子們的鬧,有這滿室的煙火氣,再長的歲月,都會甜得恰到好處,暖得恰如其分。
    李陽的鉛筆還在沙沙作響,李悅的小熊玩偶掉在了地上,蘇瑤的項鏈在燈光下閃著微光,李淵的手緊緊攥著他們的手。窗外的煙花還在繼續,而窗內的歲月,正像湯圓在沸水裏慢慢翻滾那樣,朝著更甜的方向,穩穩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