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9章 抽屜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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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抽屜裏的時光
一、舊相冊裏的槍與花
周日的午後,陽光穿過紗窗,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蘇瑤蹲在衣櫃前翻找冬衣,突然從最底層拖出個落滿灰塵的紙箱,紙箱角印著褪色的“軍需物資”字樣——那是李淵轉業時從部隊帶回的,裏麵裝著他的舊軍裝和軍功章。
“爸,這是什麽?”李陽抱著籃球從陽台跑進來,球衣上的號碼被汗水浸得發皺。他伸手去掀紙箱蓋,被李淵輕輕按住手:“慢點,裏麵有易碎的。”
紙箱裏鋪著層軍綠色的絨布,上麵擺著三枚軍功章,最高級別的那枚邊角磕了個小缺口——那是他在邊境掃雷時,被碎石崩到的。絨布旁壓著本相冊,封麵是硬殼的紅色塑料,邊角已經磨圓,像塊被盤了多年的暖玉。
“這是你爸當年最寶貝的東西。”蘇瑤用抹布擦去相冊上的灰,指尖劃過封麵的燙金大字“光榮歲月”,“比我還寶貝。”
李淵翻開相冊,第一頁是張黑白照片:二十歲的他穿著新兵服,站在訓練場的紅旗旁,肩膀挺得筆直,眼神亮得像要射出光來。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日期:2008年3月15日,下麵還有行小字:“今天第一次打靶,十環。”
“哇,爸爸以前好瘦!”李悅趴在李淵腿上,小手指著照片裏的人,“比現在帥!”
蘇瑤笑著去撓她的癢:“現在不帥嗎?你爸當年去我單位做報告,穿這身軍裝,好多姑娘盯著看呢。”她的臉頰泛起微紅,像少女時那樣。
相冊中間夾著朵幹枯的小雛菊,花瓣已經變成褐色,卻依然保持著綻放的形狀。“這是你媽第一次去部隊看我時,在營區路邊摘的。”李淵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我一直夾在作戰手冊裏,後來才移到相冊裏。”
李陽突然指著張合影:“這是陳叔叔嗎?他現在總來咱家蹭飯!”照片裏的李淵和個高個子軍人勾著肩,兩人都曬得黝黑,軍帽簷下的眼睛裏滿是笑意。陳叔叔是李淵的老戰友,現在在公安局當刑警,上個月還幫李陽找回了被偷的自行車。
“他當年跟我搶三等功,差點打起來。”李淵的笑聲在客廳裏蕩開,驚飛了窗台上花盆裏的麻雀,“後來在一次任務中,他替我擋了塊落石,腿上留了道疤,現在陰雨天還疼。”
蘇瑤突然從紙箱底抽出件疊得整齊的常服,肩章上的星徽已經氧化發黑。“試試還能不能穿。”她抖開衣服,領口的縫紀扣掉了一顆,露出裏麵縫補過的線頭——那是她當年趁李淵休假,偷偷拆開重縫的,怕他訓練時磨到脖子。
李淵套上常服,腰間的皮帶緊了兩個扣才係上。李陽突然立正,學著電視裏的樣子敬了個禮:“報告李隊長,請求加入突擊隊!”李悅也跟著踮起腳,小手舉到耳邊,辮子上的紅綢帶晃得像團小火苗。
“批準!”李淵也回了個標準的軍禮,眼角的笑紋裏盛著陽光,“不過現在的任務是——幫媽媽把冬衣搬到樓上儲藏室。”
二、抽屜裏的秘密清單
儲藏室在閣樓,樓梯陡得像架梯子。李淵背著李悅往上爬,小姑娘的小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嘴裏數著台階:“一、二、三……爸爸,閣樓裏有妖怪嗎?”
“有啊,”李淵故意壓低聲音,“有隻會織毛衣的妖怪,專吃不愛吃飯的小孩。”
“我吃飯!”李悅立刻把臉埋進他頸窩,毛茸茸的頭發蹭得他發癢。
儲藏室的門一打開,灰塵就在光柱裏跳起舞。角落裏堆著李陽小時候的嬰兒車,車軲轆上還纏著段紅繩——是蘇瑤求來的平安繩。靠牆的木箱裏裝著李悅的舊玩具,布偶熊的耳朵缺了隻,是被她小時候咬的。
“找找這個。”蘇瑤遞給李淵一把黃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個“軍”字,“你當年藏工資卡的抽屜,我一直沒敢動。”
儲藏室最裏麵的木櫃上了鎖,鎖芯已經生鏽。李淵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半天才“哢噠”一聲打開。抽屜裏鋪著張報紙,日期是三年前的——正是他轉業那天的《人民日報》,頭版還登著部隊裁軍的新聞。
報紙下麵壓著個黑色的筆記本,封麵上印著部隊番號。李陽翻開第一頁,上麵記著密密麻麻的數字:“2015年6月,寄回家5000元,蘇瑤說悅悅幼兒園要交讚助費;2016年3月,獎金3000元,給蘇瑤買了條項鏈,她一直沒戴……”
“這是你爸的‘家庭賬本’。”蘇瑤的聲音有點發顫,伸手去抹眼角,“他在部隊時,每個月發了工資就記下來,哪些該寄回家,哪些留著買日用品,比指導員還認真。”
筆記本中間夾著張折疊的紙條,是李陽上小學時畫的獎狀:“獎給爸爸,最棒的軍人!”字跡歪歪扭扭,卻用紅蠟筆塗滿了星星。李淵想起那天接到電話,李陽在那頭喊“爸爸我得小紅花了”,他在訓練場的沙地上,用樹枝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抽屜最深處藏著個鐵皮盒,打開後裏麵是疊厚厚的匯款單,收款人都是“蘇瑤”,匯款人地址每次都不一樣——新疆、西藏、雲南……那些他曾經駐守過的地方。最早的一張是十年前的,匯款金額隻有800元,附言欄寫著:“省著點花,別太累。”
“媽媽,你看這個!”李悅從鐵皮盒裏摸出個銀戒指,戒麵是朵小小的梅花,花瓣已經被磨得發亮,“是給我的嗎?”
“是給你媽的。”李淵把戒指拿過來,輕輕套在蘇瑤的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當年在雲南執行任務,路過個小鎮買的,才花了五十塊。本來想求婚時用,結果你媽說太寒酸,非要自己買個鍍金的。”
蘇瑤的手指蜷了蜷,戒指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卻讓她想起李淵求婚那天的樣子:他穿著沒來得及換的作訓服,手裏攥著這枚戒指,緊張得手心冒汗,說“我可能給不了你安穩日子,但我這條命,以後歸你管”。
三、廚房裏的軍功章
傍晚做飯時,蘇瑤總覺得李淵有些心不在焉。他切土豆絲時切得粗細不均,炒雞蛋時差點把鍋鏟掉進鍋裏,目光總往客廳的方向瞟——那裏擺著從儲藏室翻出來的軍功章。
“魂不守舍的,想什麽呢?”蘇瑤從他手裏搶過鍋鏟,把雞蛋盛出來,“是不是又想部隊了?”
“不是。”李淵靠在門框上,看著她係著圍裙的背影,突然說,“當年我總覺得,立功受獎才是光榮,現在才明白,能讓你和孩子頓頓吃上熱乎飯,比拿十枚軍功章還厲害。”
蘇瑤的動作頓了頓,轉身時眼眶紅紅的:“你剛轉業那會兒,李陽說‘爸爸怎麽總在家’,我還偷偷哭了好幾回。現在他天天盼著你早點下班,說要跟你學打籃球。”
李陽突然舉著枚軍功章衝進廚房,章麵上的紅漆掉了塊:“爸,這個能別在我的書包上嗎?同學肯定羨慕!”
“不行。”李淵把軍功章拿過來,用軟布擦去上麵的指紋,“這不是用來炫耀的。當年拿這枚章時,有個戰友永遠留在了邊境,他的名字,刻在烈士陵園的石碑上。”
李陽的眼神暗了暗,卻還是攥著拳頭說:“那我以後要當警察,像陳叔叔那樣抓壞蛋,保護媽媽和妹妹。”
“好啊。”蘇瑤摸了摸兒子的頭,把剛蒸好的饅頭遞給他,“但現在得先把飯吃完,長個子才能抓壞蛋。”
晚飯時,李悅突然指著李淵的胳膊:“爸爸,你的疤比軍功章還好看!”他胳膊上有道長長的疤,是當年為了救個牧民,被馬踢的。蘇瑤總說這疤太嚇人,要他穿長袖遮著,李淵卻覺得這是最好的勳章。
吃完飯,李淵主動收拾碗筷,洗潔精的泡沫沾了滿手。蘇瑤靠在廚房門口看他笨拙的樣子,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學著做飯的情景:把米飯煮成了粥,炒青菜時忘了放鹽,卻堅持讓她和孩子吃完,說“部隊裏不許浪費糧食”。
“明天我休班,帶你們去陳叔叔家吃飯。”李淵擦著碗說,“他女兒上次說想看悅悅的畫。”
“順便問問他,上次說的那個輔警崗位,李陽暑假能不能去實習。”蘇瑤從冰箱裏拿出酸奶,“讓他提前體驗下,當‘守護者’不是光靠耍帥。”
李淵接過酸奶,吸管戳進去時發出“噗”的一聲。客廳裏,李陽正在給李悅講相冊裏的故事,雖然很多細節記不清了,卻講得眉飛色舞。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條銀色的線,把廚房和客廳連在一起,像條溫柔的河。
四、枕頭下的約定
夜裏十一點,孩子們都睡熟了。蘇瑤躺在床上翻著手機,李淵坐在床邊擦那三枚軍功章,絨布擦過章麵的聲音,像春蠶在啃桑葉。
“明天去陳哥家,別忘了把那瓶好酒帶上。”蘇瑤刷著購物軟件,把李陽要的輔導書加進購物車,“他上次幫咱們家修水管,還沒好好謝他。”
“知道。”李淵把軍功章放回鐵皮盒,“我明天早點起,去市場買隻老母雞,嫂子不是說最近總失眠嗎?”
蘇瑤放下手機,看著他把鐵皮盒放進衣櫃最深處,上麵壓著她的睡衣。“其實你不用總把這些藏起來,”她輕聲說,“孩子們知道爸爸是英雄,會驕傲的。”
“英雄談不上。”李淵躺下來,伸手把她攬進懷裏,“當年在部隊,我總想著怎麽立功,現在才明白,守著你們平平安安,比什麽都強。”他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聞到股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是超市打折時買的,用了快半年。
蘇瑤從枕頭下摸出個小小的布包,打開後裏麵是顆子彈殼,被打磨得光滑圓潤,上麵刻著個“安”字。“這是你第一次執行任務前給我的,說等你回來,就用它給我做個項鏈。”她把子彈殼放在李淵手心,“現在不用做項鏈了,放在枕頭下,我睡得踏實。”
李淵握緊子彈殼,金屬的涼意從掌心傳到心裏,卻讓他想起無數個在邊境站崗的夜晚。那時他總把這顆子彈殼揣在兜裏,想家了就摸一摸,仿佛能摸到蘇瑤的溫度。
“等李陽再大點,我帶他去趟烈士陵園。”李淵的聲音很輕,怕吵醒孩子,“讓他知道,現在的安穩日子,是怎麽來的。”
“嗯。”蘇瑤往他懷裏縮了縮,“順便去看看你說的那個王班長,給他帶瓶好酒,就像你當年總偷偷給他塞的那樣。”
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沿,照亮了牆上的全家福:李淵穿著便服,蘇瑤笑著依偎在他身邊,李陽摟著妹妹的肩膀,四個人的笑容都被陽光曬得暖暖的。鐵皮盒在衣櫃裏安靜地躺著,軍功章的光芒被絨布裹著,像被珍藏的時光。
李淵輕輕吻了吻蘇瑤的額頭,子彈殼在兩人手心慢慢變熱。他知道,明天醒來,還是要麵對柴米油鹽的瑣碎,要處理工作上的麻煩,要操心孩子的功課。但隻要枕頭下有這顆子彈殼,身邊有她的溫度,那些曾經的槍林彈雨,都會變成此刻的歲月靜好,在抽屜裏,在相冊裏,在每個相擁而眠的夜晚,慢慢釀成最踏實的甜。
五、晨光裏的新相冊
第二天清晨,李陽是被相機快門聲吵醒的。他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看見李淵舉著手機,正在拍蘇瑤煎雞蛋的背影,晨光從廚房窗戶照進來,給她的頭發鍍了層金邊。
“爸,你偷拍媽媽!”李陽跑過去搶手機,屏幕上的照片裏,蘇瑤的圍裙上沾著點麵粉,側臉的輪廓在光裏像幅畫。
“這張要放進新相冊。”李淵把照片設成壁紙,“等咱們去了烈士陵園,去了陳叔叔家,都拍下來,做本‘新生活相冊’。”
李悅也醒了,穿著睡衣跑到廚房,蘇瑤正把煎好的雞蛋擺在盤子裏,形狀歪歪扭扭的,卻像朵盛開的花。“媽媽,我也要拍照!”小姑娘舉著小熊玩偶,站在灶台旁,笑得露出缺了顆的門牙。
李淵舉起手機,鏡頭裏,蘇瑤的笑,李陽的跳,李悅的鬧,還有灶台上冒著熱氣的早餐,都被框成了一幅畫。他突然明白,所謂歸回,不是遺忘過去,是把軍功章裏的榮耀,變成柴米油鹽裏的責任;把槍膛裏的勇氣,變成擁抱家人的溫柔;把舊相冊裏的“光榮歲月”,寫成新日子裏的“煙火人間”。
手機相冊的最新一頁,存著這樣一張照片:廚房的晨光裏,四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像棵紮根在時光裏的樹,枝繁葉茂,向著陽光生長。而抽屜裏的舊時光,就像樹的年輪,默默記錄著每一圈風雨,每一寸溫暖,成為往後歲月裏,最堅實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