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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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是個明白人,他不敢得罪開山幫,又不忍露水鴛鴦慘死後就這樣躺在此處,躊躇了良久才試探道。
“相公既然和這娘子是舊識,不如發發慈悲,給她斂屍?”
範希文心中暗笑,這人好生可惡。
於是回頭靜靜地盯著掌櫃,直到他尷尬一笑,縮頭回避。
此時旁邊也有不少人幫腔,紛紛說相識一場,當盡些綿薄之力。
“早先哪些人去光顧過這姑娘的生意?”
七爺瞪眼問道。
無人搭話,有兩個見不得少年的氣勢,陰陽怪氣地說道。
“無非一個賣肉的娼婦,哪裏值得情義。”
“那掌櫃的,這女子應該是長期在此居住,期間當沒有少了你的好處,與你可有情誼?”
掌櫃被眾人看得不自在,躲躲閃閃。
“這位相公,我與她不過是有些生意往來,至多也就是相互照拂,可不敢有其他關係。”
說得官方,實際上不過是怕沾上關係後得出錢而已。
真是小人嘴臉!
範希文胸悶,心情愈加煩躁。
“既然各位又不願幫忙,就莫要往他人身上扯,我與這位姑娘是否認識,爾等又如何知曉?各自回屋睡覺去。”
一個妓女尚且還有惻隱之心,這些衣冠楚楚的世人,卻如此冷漠不堪。
“這姑娘也是個苦命人,我願出半兩為其操持後事。”
終於還是有一位老書生發聲。
那兩個唱戲的藝人也道。
“我二人銀錢欠奉,願意敲打一番為她送行。”
蜀地喪事離不開吹打的一套,節奏與川戲有些相似,二人偶有接過喪葬奏樂的活,倒也合適。
範希文起身拱手,代死者感謝三人的好意。
招呼道士與向乾將死者抬到簷下。
有為去屋裏搬了兩根長凳,又拿來了樓上的爛門板,支了個離地的躺板暫時停放屍身。
掌櫃原本還想阻攔,被七爺那冰冷的眼神看了兩次,隻得怏怏站遠些。
小夥兒一點不懼怕,在天井裏一通搜撿,把散落的物件歸到一處。
清點財物時才發現,這姑娘全身財產不過幾百文,加上幾件廉價的首飾,湊不夠二兩銀子,想必是下午被小個子搶了。
就這點銀錢,又能逃到哪裏去?
用腳後跟想也能預見到,縱然她逃了出去,也不過是換了個方式經曆同樣的苦難而已。
大門外響起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莽子巨大的身軀出現在客棧燈光的外圍,這一趟出去,似乎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他隻在那遠處一動不動,腦袋隱匿在黑暗之中,猶如一尊被切去了頭顱的護法神像,與女屍遙遙相印,令人害怕。
原本還在一旁看熱鬧的住客們瞧見這一情形,紛紛進屋,膽子稍大的開了個門縫瞄著外麵情況,準備隨時關門反扣。
範希文猜想這兩人之間鐵定有許多故事,不然傻大個也不會叫她姐姐。
這種徹骨的痛楚,唯有畜生才無法共情一二。
歎了口氣,走到莽子身前。
錚錚的鐵漢滿身泥土,賭氣似的將頭麵藏在陰影中,眼光迷離地望向門板上的屍體,眼淚如滴蠟一般落下。
“我沒有抓住他!我放跑了蔣五~”
開口的瞬間,苦苦抑製的悲情如泉水般湧出,魁梧的身軀不停地抽搐,絕望的抽泣聲回蕩在整個客棧中。
範希文等了他許久,直到自己雙腿有些麻木,那抽泣聲才逐漸消停下來。
小夥兒不知從哪裏尋來兩條單凳,一人一條。
姐姐姓徐,原本不是本地人,幾年前和丈夫一起來到這方地界,被開山幫的人百般刁難。
丈夫忍不住反抗,被打成內傷。
徐娘子為了救丈夫,去借了印子錢,不料半年後丈夫便兩頭出血而亡。
她一個婦道人家,被逼著還債,無奈才走了此路。
其實在這個時代,女子為婢為娼也是稀疏平常的事,倒也不至於讓人可憐。
但開山幫不饒她,私下裏與主家交易,將她買了過來,扔到此處。
不僅為了讓她賺錢,更是為了要報複她,讓她一輩子爛在這裏。
小個子就是開山幫專門派來監管她的,也是欺負她最厲害的。
三年前,莽子流落至此。
徐姐姐見他昏倒在客棧門口,買了一碗清粥給他喂下,救了他一命。
後來又花了二兩銀子托小個子將其引薦到開山幫,成為開山幫的唬人利器。
倒不是莽子不能打,這孩子比七爺歲數還小,生性木訥,總給人感覺憨傻無比,每次外出打架或欺負別人時,這貨總喜歡躲在旁邊。
久而久之,他就被看成是一個草包,縱然大家都知道他力氣大,也沒人把他真的當一盤菜。
小個子能當著他的麵欺負徐姐姐倒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徐姐姐囑咐過他,不得與開山幫的人為難,卻是怕這憨子吃虧。
“早知如此,我不如把他們都殺了!”
莽子思維清晰,隻是不願開口說話,興許平日裏也不願意做那些齷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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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裏是憨子,明顯是一塊璞玉,可惜在糞坑裏埋了幾年。
“我保證,一定會滅了這個開山幫。”
七爺堅定道,不隻是為了莽子,是為了一口獨屬於普通人的惡氣。
“不過開山幫人多勢眾,我們得徐徐圖之。”
“直接殺進去!他們打不過我。”
莽子看著眼前的小相公,隻希望他開口讓身邊兩位好手幫忙。
範希文思緒一轉,這貨沒辦法直接勸服。
“我們要想個法子,讓那群該死的一個也跑不掉才好。”
“也是,他們有一些分外滑溜,每次剛開始打架就不見人影了。
有你在,定能把他們全部給收了。”
能抓住小個子,幾句話把自己變成賠罪品的人,本事一定很大。
更何況,小相公還準備安葬徐姐姐。
“以後,叫我七爺。”
長江邊的涼風沁人骨髓,為了早些處理了這爛事,掌櫃一夜沒睡。
天擦亮便又破費尋了三張舊門板,與之前的爛門一起,用老竹釘合成一個木盒子,當做棺材。
至於首尾兩端,拆了一個木頭鍋蓋草草應付。
至卯時初,尋了塊荒地,在多人合力下挖了個淺坑,堪堪能放平那寒磣的棺材。
由莽子親自堆土,栽上一棵柏樹苗在墳頭。
怕以後找不到徐姐姐的墳,栽棵樹作為記號。
“姐姐,我同七爺一道走了,以後我有了孩子也讓他姓徐,逢年過節給你上供。”
晨曦中,那尊漢子最後一次流淚。
他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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