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三人不約而同地朝大殿之外奔去。
    金鑾殿外靜靜停著一輛馬車，兩旁列著上百護衛，馬車簾子緊閉。
    容晉安要去掀，容雅倫斷喝：“不要！”
    容晉安與容成明同時掀開了簾子。
    馬車裏，他們的父皇神情平靜，他們的母後則靠在父皇懷裏，朝他們露出一抹笑。
    這抹笑，熟悉又燦爛，卻是虛弱得令人鼻酸。
    謝瑤華在馬車裏向他們招手：“我的孩子們，過來。”
    容雅倫眼淚嘩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搖著頭：“母後，我不要過去，我不要過去……”
    她不想過去，不想聽她說任何不好聽的話，她想跑，可雙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違背了她的心意，一步步向馬車走過去。
    容雅倫心揪成一團：“母後……”
    “小雅倫，別哭。”
    謝瑤華摸了摸她的臉，又依次摸了摸兩個兒子的腦袋，告訴他們：“晉安，成明，阿娘要你們答應一件事，好好照顧妹妹，永遠支持她，可以嗎？”
    兄弟倆同時點頭：“阿娘，我們會照顧妹妹，會永遠支持妹妹，我們的子孫後代，也會永遠支持小禾……”
    謝瑤華喟歎一聲：“你們是好哥哥，我卻不是好母親，晉安，成明，對不起。”
    容成明哭得像個孩子：“阿娘很好！阿娘沒有對不起我！阿娘，阿娘你不要自責，你把我和大哥養得很好，你和父皇離京之後，我們都有在繼續用功，我們能辦大事嗚嗚嗚阿娘，阿娘……”
    容晉安也是泣不成聲，卻是強忍悲傷地向謝瑤華一遍遍作保證。
    謝瑤華又喟歎了一聲，緩緩望向容雅倫：“雅倫，阿娘想要跟你說幾句悄悄話。”
    容雅倫上了馬車，容晉安與容成明將簾子放下，兄弟倆站在馬車前兩三丈處，無助地握緊彼此，渾身顫抖。
    馬車內，容雅倫隻知道流淚，說不出話，哭聲也出不來。
    “雅倫，阿娘要走了……”謝瑤華慈愛地看著她，“別怕，你父皇答應了我，以後會留在洛京陪你，不要怕。”
    “阿娘，不要走，不要丟下雅倫嗚嗚嗚……”
    “傻丫頭，人固有一死，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不知你信不信重生？我覺得你應該是信的。白想說，他們那裏的女孩子都喜歡看重生小說和穿越小說，你與她是一個地方的人，你是重生，還是穿越？”
    “不用問阿娘是怎麽知道的，你是我親自生下來的一塊肉，你再怎麽刻意掩飾，阿娘也能感覺得到的呀。”
    “你來的時候，阿娘的孩子已經去了，是嗎？”
    容雅倫不斷吸氣，將悲傷的情緒壓了又壓，這才能發出聲音：“我不知道，我有意識的時候，是在您的肚子裏，接著，我就被你生出來了。阿娘，我雖然來自異世，但我確實是你的孩子。”
    “不，你不是。”謝瑤華陷入了悲傷，“在你出生之前，我曾感覺到一陣心悸，雖然那種心悸隻是十幾息，但我知道，她已經走了。”
    “阿娘……”
    “十幾息後，你來了，成為了我的女兒，我又重新擁有了女兒。”謝瑤華撫摸她的臉，“雅倫，感謝你，是你，讓我看到了她長成後的樣子。”
    “阿娘……”
    “雅倫，我的女兒，我要走了，我要去照顧她了，你要好好的，替她繼續活下去呀……”
    “你若是願意，下輩子，我還做你阿娘……”
    “雅倫，我的寶貝……”
    謝瑤華的最後一聲囈語落下，腦袋便一歪，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容雅倫的嘴張了又張，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頭上突然覆上一隻溫暖的手，溫柔的嗓音響起：“雅倫，眼淚太重，靈魂太輕，你再哭，她會難受。”
    容雅倫奮力吸氣，這才發出悲慟的呼聲：“阿娘！！！”
    容晉安與容成明同時身體一震，同時回身撲向馬車。
    馬車內，謝瑤華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容錚臉色平靜道：“孩子們，你們的阿娘，去了。”
    大興朝第一個以女子之身當政的傳奇女子謝瑤華，在一個平凡的夏日，完成了自己這一世的使命，殯天了。
    她的丈夫，她的兒女，她的其他親友，都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替她辦了個十分風光的葬禮。
    出殯那天，全城百姓自發前來送行，有許多外地的民眾，趕了大半個月的路，隻為送她最後一程。
    哭聲震天。
    容雅倫他們卻是一滴淚都沒流，葬禮過後，她還是如往常一樣理政，生活，吃飯，興致起時，會宣謝時安他們進宮侍寢，又或者是讓盛景出來陪她。
    所有人都說，不愧是皇帝，這麽快就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走了出來，真堅強。
    然而他們口中堅強的皇帝，卻在某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在吃著一塊糕點的時候，突然茫然四顧，然後嚎啕大哭。
    容雅倫哭了一場，之後又生了一場病，這場病讓她神智昏沉，總覺得自己是在夢境中，一直到半個月之後，她才從那團混沌中完全脫離出來。
    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卻更顯沉穩，天威也更重，更加讓人不敢直視。
    她一連下了數條政令，都是她之前政令的有效延續，讓人盛讚有始有終。
    她並不十分高興，隻知道每日埋頭苦幹，除了每日都會抽兩個時辰與女兒容小禾互動，她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上，連覺都舍不得睡。
    十年後，容雅倫五十歲，洛京城外多了一座車站，車站內，十幾條軌道各向兩邊延伸，其中一條，是通向遙遠的東海。
    沒有人知道什麽車能在上頭跑，開始有人發出質疑，容雅倫卻隻一句：“再等等。”
    次年冬天，容雅倫繼失去母後之後，也失去了父皇。
    也許已經經曆了一次椎心之痛，也有可能是年紀上來了，她並沒有感到非常悲傷。
    她將父皇葬在母後旁邊，讓他們死後也能伴著彼此。
    又過了兩年，她送走小姑姑莫離，次年春天，大姑姑謝秀兒也走了。
    等到她六十歲的時候，大姑父也過了世。
    七十一歲，她的兩個兄長也先後過世。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容雅倫躺在床上，對她已經四十幾歲的女兒說：“小禾，娘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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