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緣幽幽提醒：“生氣傷身，你又忘了？凡事該尋解決的辦法，而不是光靠生氣。”
    “我——”李茂盛忍不住問：“爸，她不搭理您，還不肯兩個孩子來看您，您不生氣啊？”
    李緣搖頭：“不生氣。”
    李茂盛皺眉：“您怎麽能不生氣？您別太寬宏大量了！她是多麽幸運，遇到了從沒挑剔過她的公婆，遇到了不用她服侍的公婆。可她還整天嫌東嫌西！”
    “她嫌棄，那是因為她有所追求。”李緣溫聲分析：“我們達不到她的要求，她自然就會嫌棄，也是人之常情。”
    李茂盛搖頭：“不，她是貪得無厭！”
    “別這麽說。”李緣溫聲：“你們是夫妻，凡事該有商有量。我是我，你們是你們。我現在還能自理，不必搭理我。我養你一場，等我不能自理了，你且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照顧我直到我咽氣，也就足夠了。”
    李茂盛一聽，眼眶瞬間紅了。
    “爸，您說什麽呢！您現在的身體還好著——不要瞎想太多。”
    “不。”李緣頗坦然：“我上了歲數了，遲早得走到那一步。如果我福氣好，走得順暢些，倒下就咽氣，那我算是走了大運。如果真能如此，我會謝天謝地。倘若不能，我還不知道得拖累你多久。但我現在還好好的，你大可不必來操心我，更不用你媳婦來照看我。”
    李茂盛不可置信，氣惱道：“可她連看望您都沒有啊！不僅如此，她還不願兩個孩子跟您親近！”
    “強求不來。”李緣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兒子，我對你有養育之恩。可她隻是兒媳婦。我沒有生養過她，跟沒有教養過她。她嫁到我們家來，為我們李家繁衍子孫，已經是我們家的大功臣。至於孝順我，大可不必強求。”
    “她能帶著孩子來親近我，我會更高興些，更欣慰些。如果沒有，我也不會不高興或生悶氣。隻要你們夫妻和睦，家庭和諧，比什麽都重要。”
    “我養育過你，教過你，你孝順我是應該的。可她不用，不能因為她嫁給了你，她就欠著你的老父親或你的家庭說什麽。這一點，你也不能強求。”
    “至於孩子們，我也不好強求。我都一把年紀了，算是半截入土的人，實在不想多生事端。退一步講，他們自小跟著你們在西北生活，跟我接觸不多，沒什麽感情，親近不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能偶爾來一趟，跟我說說話，聊聊天，我已經是心滿意足。”
    “爸。”李茂盛又生氣又無奈：“您就不能別太——太委屈你自己嗎？”
    李緣被逗笑了，反問：“怎麽？我寬宏大量還不好了？再說了，我自己沒覺得委屈呀。我不覺得委屈，你倒替我委屈上了？至於嗎？”
    李茂盛鬱悶極了，大聲：“您是我父親，我的親生父親，我自然要做一個兒子該負的責任。”
    “很好。”李緣滿意點頭：“剛剛我不跟你說了嗎？你的責任就是我沒法自理的時候，勞累你照顧我，直到我咽氣西行。”
    李茂盛欲言又止：“……就這些？現在還遠遠不到那個時候！”
    “就這些。”李緣搖頭：“沒其他了。人生無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來了。該來的，總是會來。不必避忌，誰都得走到這一步。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會看不透，也會舍不得。但現在不會了，坦然多了，心態平和多了。”
    李茂盛沉默了。
    李緣繼續道：“我的要求就這麽多，別無其他了。你以後隻需要做到就行了，別要求其他人。你媳婦，你別去強求。兩個孩子，隨他們自己決定，你也不許強求他們來孝順我親近我。”
    “爸，我……其實我們不止這些問題。”李茂盛低喃：“還有很多。”
    李緣低聲：“是工作問題，對吧？誌華其實對她的這份工作很不滿意，我是知道的。可那會兒我實在幫不上太多，隻能勸她先安頓下來，以後再做打算。”
    “她卻怪您，說您沒有為她著想。”李茂盛解釋：“還嚷嚷說您總死要麵子，拚命幫其他人，卻忽略自家人。”
    李緣搖頭：“這一點，是她誤會了。我當時真的是盡力了。”
    “可她不信。”李茂盛氣呼呼道。
    李緣忍不住解釋：“我在電話裏跟她說過，先過來安頓，夜宵那邊的行政崗隻是暫時的。等人手夠了，有合適崗位，我們可以尋其他機會，再慢慢調整。”
    “可她覺得您是在敷衍她！”李茂盛道。
    李緣搖頭：“不會的，等時機成熟了，我會想法子讓老歐幫忙，幫忙調她去醫院行政崗。她覺得醫院那邊更適合她，隻是她還沒在夜校那邊幹出成績，而且剛調過來半年而已，大可不必太著急。”
    “她早就急不可耐了。”李茂盛冷哼：“她說，是我們家沒本事，沒法讓她一步到位調到她喜歡的崗位。如果不是，就是您故意不幫她，故意折騰她。”
    李緣苦笑：“她如果非要這麽想，那也沒法子。”
    “太過分！”李茂盛忍不住罵：“真是不可理喻！”
    李緣搖了搖頭：“咱們國家沒有哪條法律法規不許民眾亂想亂猜的。她要這麽想，就隨她去。怎麽？你還要管她不許這麽想不成？”
    “我管得了嗎？”李茂盛嗤笑：“我就是想管，我也管不了。她是那種服管教的人嗎？如果真是這樣，她何至於現在都四十出頭了，身後還沒一點能拿得出來的成績？”
    李緣幽幽歎氣：“她畢竟是你的媳婦。你既然選擇跟她攜手共度一生，就該互相體諒些。”
    “我還不夠體諒嗎？”李茂盛差點兒就哭了，“這些年來，她沒少折騰我……我的心理壓力忒大。她要我加官進爵，要我步步高升，要我調來京都，讓她當上高管太太。她要進出有專車接送，她還要有資格出席各種高級宴會，兒女入讀京都最好的學校……我數不清了，總之我遠遠達不到她的要求。是我沒用，是我沒能力，是我沒背景和人脈，通通都是我的不對！我的不是！”
    李緣聞言蹙了蹙眉，忍不住有些心疼兒子。
    “她是望夫成龍……也算是人之常情。”
    李茂盛哽咽：“爸，可我是人，我不是神。我有我自己的夢想和追求，我實在沒法按她的想法去改變我的所有。您一直教導我們，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喜歡什麽，就去追求什麽。隻要是對社會對國家好的夢想，便盡我們自己所能去追求。您是這麽教我的啊！”
    “可她呢？她隻會逼我！我哄她說，我會盡量爭取，讓她給我時間。可她不肯啊！自前幾年開始，她就一個勁兒逼我。我是被她逼得沒法子，才同意她和孩子先調過來的。”
    “除了您和孩子外，另一個原因是我想喘口氣，給我一點自己的空間。她和孩子離開後，我真的偷偷鬆了一口氣，暗自高興了好幾天。”
    “爸，她的追求早已經跟我的不一樣。我已經努力妥協了，為了家庭，為了兩個孩子，我盡量妥協。我也努力跟上她的所想，可她總嫌棄我沒本事，嫌棄我沒按她所想的去奮鬥。對我各種嫌棄，各種看不慣，各種冷暴力。”
    說到此，李茂盛心累般閉上眼睛。
    “爸，我很累……真的很累很累。不是那種可以克服的累，是藏在心裏的累和憋屈，您能懂嗎？”
    李緣低低歎氣，倒了一杯水，溫柔遞給兒子。
    “我懂我懂。孩子，先緩緩，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