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

字數:5413   加入書籤

A+A-


    林風的靴底碾過青石板,帶起一片濕潤的水痕。
    他攥著麵具的手被青銅冰得發疼,卻仍緊盯著前方那扇朱漆斑駁的木門——門楣上“百工閣”三個字已褪成淡墨色,正是千麵鬼手的藏身之處。
    “林大人?”門內傳來沙啞的詢問,接著是拐杖叩地的“篤篤”聲。
    開門的老者左眼蒙著皮罩,右眼裏跳動著熔金般的光,正是江湖上人稱“活鑒寶”的千麵鬼手。
    林風將麵具遞過去:“勞煩前輩看看材質。”
    老者枯瘦的手指剛觸到麵具邊緣,突然一抖,皮罩下的左眼竟滲出半滴渾濁的淚。
    他顫抖著從懷裏摸出塊黑布墊在案上,將麵具輕輕放下,又取來銅燈湊近。
    火光映得龍紋泛起幽藍,老者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案幾:“這是...龍骨金。”
    “龍骨金?”林風的瞳孔微縮。
    “古龍心髒附近的能量結晶,”老者的聲音發顫,“我年輕時跟著商隊進過極北冰原,見過老牧民供著塊拇指大的碎金,說是從龍屍裏挖的。這麵具足有巴掌大,得是活了上千年的古龍才結得出。”他突然抬頭,右眼裏燃著近乎狂熱的光,“林大人,這東西現世,說明有人早就在龍淵遺跡動了手腳——那處傳說困著上古龍屍的地方,怕是早被人掏了個底朝天。”
    林風的後頸泛起涼意。
    三個月前破廟裏的龍心玉,楚瑤在皇陵看到的畫像,夜無歸說的“更大的棋局”,此刻全在腦子裏炸成碎片。
    他捏緊麵具內側的“夜氏龍髓”刻痕,指節發白:“他們想讓我以為隻是江湖恩怨,原來從龍淵開始,這局就布下了。”
    “叮”的一聲,老者的鑷子掉在地上。
    林風這才驚覺自己竟捏得麵具發出輕鳴,他深吸一口氣,將麵具收進懷中:“謝前輩,此事萬不可外傳。”
    “林大人放心。”老者彎腰撿鑷子,皮罩滑下一角,露出眼窩裏猙獰的刀疤——那是十年前替人鑒定禦賜金印時被滅口留下的。
    林風走出百工閣時,懷裏的麵具還帶著老者掌心的溫度。
    他剛拐過街角,袖中傳訊鴿突然振翅,竹管裏的紙條上是柳如煙的字跡,墨痕未幹:“夜使現形,玄陽子舊宅,速查。”
    玄陽子舊宅在城西亂葬崗旁,牆皮剝落處爬滿鬼針草。
    柳如煙貼著後牆的狗洞鑽進院子,黴味混著鐵鏽味直鑽鼻腔——那是血滲進磚縫的味道。
    她貼著廊柱往正廳挪,窗紙透出昏黃的光,兩個男聲正壓低了說話。
    “林狗的人盯得緊,這龍淵遺跡的批文再拖下去,咱們門派的礦脈可就要被朝廷吞了。”是玄陽子的大弟子鐵鬆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粗啞。
    另一個聲音像浸在寒潭裏:“拖?林風起了殺心,你們還當他是當年被王雄踩在泥裏的窮書生?”
    柳如煙的呼吸頓住。
    她見過玄陽子舊部的花名冊,鐵鬆底下的人裏可沒有這樣的聲線。
    她摸出腰間的薄刃挑開窗紙一角,隻見上座坐著個戴鬥笠的人,鬥笠邊緣垂著黑紗,隻露出半張泛青的嘴。
    “夜使大人有辦法?”鐵鬆的聲音發虛。
    “辦法?”鬥笠人抬手,腕間銀鈴輕響,“你們聯合三十七個門派上書,要朝廷交出龍淵遺跡的控製權。林風能壓下一次,壓不了第二次。到時候百姓罵他獨吞天材地寶,江湖說他背信棄義,北戎的細作再煽點火——”他的指節叩了叩桌案,“這天下,可就不是他說的算了。”
    柳如煙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摸出袖中符紙,那是用靈貓胡須和朱砂畫的追蹤符,輕輕一彈便粘在鬥笠人的衣袖夾層裏。
    正要退走,忽聽鐵鬆問:“夜使大人,您到底是哪路神仙?”
    “神仙?”鬥笠人低笑,黑紗下的嘴咧開,“我是來送你們上青天的。”
    柳如煙不敢多留,翻出後牆時鞋跟勾住了鬼針草,紮得腳背生疼。
    她摸出腰間的信鴿,剛要鬆手,卻見遠處街角閃過一道熟悉的青影——是林風的影衛,正舉著燈晃了三下。
    同一時刻,北境的風沙卷著馬糞味灌進蘇婉兒的領口。
    她勒住青騅馬,望著前方橫在路中的散修隊伍,繡著玄鐵鱗的馬鞭在掌心轉出半道銀弧。
    “停下!”為首的灰衣漢子舉起鏽跡斑斑的鐵劍,“朝廷的軍需車藏私貨,我們要查!”
    蘇婉兒掃過對方腰間的“替天行道”布條——邊角磨得發白,顯然是臨時趕製的。
    她翻身下馬,玄色勁裝在風沙裏獵獵作響:“我是鎮北將軍蘇婉兒,代表林大人問你們,哪來的私貨?”
    “你個女娃懂什麽!”灰衣漢子吐了口唾沫,“上個月我們村的鐵礦被朝廷收走,說是要鑄劍,結果轉頭就賣給南楚商隊!”
    蘇婉兒的眉峰一挑。
    她記得林風提過,北境鐵礦歸兵部直管,最近確實在往南楚運精鐵——但那是為了交換藥材。
    她運轉《乾坤訣》第七重,內力順著經脈湧到指尖,麵前的沙粒突然騰空,在她身周旋成金色的漩渦。
    灰衣漢子的鐵劍“當啷”落地。
    他望著蘇婉兒身後被內力震得簌簌發抖的旌旗,喉結動了動:“你...你是練了那本妖功?”
    “這是護國功,”蘇婉兒收了內力,沙粒“唰”地落回地麵,“若真有不公,我親自帶你們找林大人。但現在擋軍需車——”她的目光掃過對方腰間的短刀,“就是誤國。”
    人群裏傳來抽氣聲。
    有個戴鬥笠的老者擠出來,朝蘇婉兒抱了抱拳:“蘇將軍,我們信你。”
    蘇婉兒點頭,轉身對身後的軍需官道:“記好這些人的名字,到了軍鎮備茶。”她翻身上馬時,瞥見灰衣漢子偷偷扯了扯老者的衣袖,老者卻朝她微微搖頭——看來這隊伍裏,有真受委屈的,也有煽風點火的。
    京城的早朝比北境的風沙更燙人。
    楚瑤站在丹墀下,望著龍椅上的皇帝揉著太陽穴。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宮裝,發間隻插一支翡翠簪,比往日的珠翠少了七分,多了三分清寒。
    “啟稟陛下,”她的聲音清亮如泉,“江湖門派與朝廷的矛盾,根源在資源分配不明。若設江湖監察團,各派推選代表入兵部,既能監督,又能建言。”
    “胡鬧!”李廣義拍著朝笏站出來,胡須都抖成了刺蝟,“江湖草莽懂什麽軍國大事?當年玄陽子帶人衝擊州府,殺了三個巡檢,現在倒要讓他們管兵部?”
    楚瑤望著李廣義漲紅的臉,想起柳如煙昨晚送來的密報——李廣義的侄子上個月在龍淵遺跡私挖礦石,被林風的人抓了。
    她垂眸一笑,繼續道:“陛下,張大人去年在江南推行的商團監察製,讓稅銀多了三成。江湖與朝廷,本就是唇齒。”
    張敬之立刻出列,朝皇帝拱手:“公主所言極是。監察團隻參與資源分配的討論,最終定奪還是聖裁。”
    皇帝捏著玉扳指轉了三圈,終於開口:“準了。但監察團人數不得超過五人,且需兵部審核。”
    李廣義“哼”了一聲,甩袖退下時差點撞到旁邊的文官。
    楚瑤望著他的背影,指尖輕輕撫過腰間的玉佩——那是林風送的,刻著“穩”字。
    她知道,這隻是第一步,更大的風浪還在後頭。
    子時三刻,林風的密室裏點著三盞羊角燈。
    無塵道人撚著佛珠,蘇婉兒解下玄鐵鱗掛在椅背上,柳如煙正往沙盤上插小旗,旗麵分別寫著“夜使”“玄陽舊部”“李廣義”。
    “夜使的追蹤符顯示,他明日會去城南的竹雨軒,”柳如煙的指尖停在“夜使”旗前,“竹雨軒是南楚商隊的落腳點。”
    “北境的散修隊伍裏,有三個是李廣義的家將假扮的,”蘇婉兒敲了敲沙盤上的“北境”位置,“那老者是真的苦主,灰衣漢子收了五兩銀子。”
    無塵道人撫須:“老衲今日去了玄都觀,聽小道說激進門派最近收了不少丹藥,說是能突破瓶頸——丹方裏有龍淵特有的火鱗草。”
    林風的手指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從“夜使”連到“南楚”,再連到“龍淵”:“他們要的不是龍淵遺跡,是讓朝廷和江湖內鬥,好讓北戎或南楚漁利。”他抬頭掃過眾人,目光如刀,“所以我們要順著夜使的線,引出背後的主子。計劃就叫‘影籠’——放假消息說龍淵的核心礦脈在東山,引他們去挖,我們在東山布網。”
    “大人,”柳如煙突然皺眉,“若他們不上鉤?”
    “他們等了十年,”林風摸出懷裏的麵具,龍紋在燈影裏遊動,“夜無歸說我踏入了更大的棋局,可他不知道,這局裏的每一步,我都要變成自己的棋。”
    眾人正說著,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銅鑼聲。
    柳如煙掀開窗簾,隻見東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染成血紅色,連月亮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是兵部!”蘇婉兒的聲音陡然拔高,“龍紋晶核的倉庫!”
    林風的手重重按在沙盤上,棋子“劈啪”落地。
    他抓起案上的佩刀,轉身時帶翻了燭台,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紅:“走!”
    密室的門“砰”地撞開,穿堂風卷著焦味灌進來。
    遠處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混著木料坍塌的巨響,像一把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