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拳止之處·天機自盲

字數:4179   加入書籤

A+A-


    晨霧未散的演武場,十萬甲士的呼吸凝成白霧,將點將台裹成雲團裏的孤島。
    林風站在台邊,玄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臂彎處若隱若現的暗紅殘印——那是三年前與監察使初戰時留下的烙痕,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燙。
    "即日起,本帥閉關。"他的聲音壓過晨鍾,在演武場回蕩。
    台下瞬間炸開抽氣聲,幾個偏將急步出列,甲胄相撞的脆響裏混著粗重的"末將願為大帥護法"。
    林風掃過他們漲紅的臉,目光最後落在最前排的蘇婉兒身上——她抱劍垂首,劍穗上的銀鈴靜悄悄的,像在等待什麽。
    "指揮權暫交蘇將軍。"他拋出虎符,青銅獸首劃破晨霧,精準落進蘇婉兒攤開的掌心。
    那隻手沾過血,結著薄繭,此刻卻穩得像山。"此後所有戰鬥——"林風轉身,指尖劃過身後新立的禁令符,朱砂在青石板上灼出焦痕,"不得以"林風"為戰術核心,不得模仿本帥招式,不得記錄本帥行蹤。
    凡見我出手者——"他頓住,目光掃過台下驟然凝固的人群,"斬。"
    演武場陷入死寂。
    有新兵的長矛"當啷"墜地,驚飛了簷角的寒鴉。
    蘇婉兒攥緊虎符,掌心被青銅棱紋硌出紅印。
    她想起昨夜觀星台上,林風說"你的劍,該有自己的星軌",想起三年前他在青石板路打拳時,汗水落進磚縫裏的聲音。
    原來他不是要藏,是要把自己變成一麵盾——擋在天道規則和人間煙火之間的盾。
    "末將領命。"她單膝觸地,劍穗掃過青石板,"末將必不負大帥所托。"
    晨霧漸散時,蘇婉兒已帶著三千輕騎衝進歸墟祭壇殘址。
    斷柱殘碑間青苔斑駁,空氣裏還飄著焚燒符紙的焦苦。
    她翻身下馬,靴底碾碎半塊刻著"輪回"的殘碑——那是柳如煙傳來的"鏡照輪回"殘篇裏提到的關鍵陣眼。
    "布無主劍陣。"她抽出佩劍,劍鋒挑起一縷晨霧。
    七百二十九柄長劍應聲離鞘,在祭壇上空排成北鬥形狀,每柄劍身上都流轉著幽光——那是林風當年用過的招式碎片:"裂雲手"的氣勁、"踏月步"的殘影、"破妄拳"的拳風,卻沒有一招是完整的。
    "來了。"柳如煙的聲音從斷牆後傳來。
    她裹著青灰色鬥篷,發間插著根玉簪,簪頭卻淬著劇毒。
    蘇婉兒抬頭,便見祭壇中央的虛空裏滲出黑霧,凝成那張戴麵具的臉——裂痕比昨夜更深,露出底下蠕動的皮肉。
    "可笑。"虛影的聲音像鏽鐵摩擦,"沒有主招的劍,不過是廢鐵。"它抬手一抓,最近的長劍突然震顫,劍身上的"裂雲手"碎片竟開始重組。
    蘇婉兒瞳孔驟縮,揮劍斬向虛空:"那便讓你看看,沒有主的劍,能刺多深!"
    七百二十九柄劍同時轉向,每一劍都指向虛影的不同方位。
    虛影的護體符光開始閃爍,它試圖抓住某一劍的主招,卻發現每一劍都在變化,前一刻是"踏月步"的輕盈,下一刻又是"破妄拳"的剛猛。
    蘇婉兒趁機欺身而上,劍尖挑開它胸前的黑霧——那是林風當年被刺中的舊傷位置。
    "噗!"血花四濺,卻不是紅的,是濃稠的黑。
    虛影發出刺耳的尖嘯,身形開始潰散。
    蘇婉兒收劍入鞘,劍刃上的黑氣滋滋作響,像在灼燒。
    她剛要鬆口氣,便聽見身後傳來柳如煙的低呼:"小心地脈!"
    柳如煙蹲在殘碑旁,指尖沾了點黑血,放在鼻端輕嗅。
    她的瞳孔突然放大——那黑血裏混著熟悉的氣息,是林風三年前在雁門關斬敵時留下的力之刻痕,是去年在落霞穀救她時震碎的山石餘韻。"他不是在恢複。"她扯下鬥篷裹住手,用力摳開一塊青石板,底下的地脈裏正滲出細如遊絲的黑氣,"他在播種——把你的過去,變成他的未來。"
    蘇婉兒的後背沁出冷汗。
    她想起昨夜林風說"你的拳,是為了讓更多人活著",原來那些被銘記的招式、被傳頌的戰績,早已成了虛影的溫床。"傳令下去。"柳如煙扯斷發間玉簪,將劇毒抹在青石板上,"所有舊戰場,用淨魂火焚盡殘息。"她抬頭時,眼底閃著冷光,"要燒得連風都記不住他的影子。"
    與此同時,楚瑤的馬車正碾過結冰的官道。
    她膝頭放著個檀木匣,匣裏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六顆香丸,每顆都裹著金箔,泛著淡青色的光。"忘憂蕊要取清晨第一滴露水煮",她摸著匣蓋,想起昨夜在丹房裏的手忙腳亂——林風的斷發飄進丹爐時,她差點掀翻藥罐。
    現在那些斷發就混在香丸裏,帶著他發絲間殘留的墨香。
    "蘇將軍!"馬車在祭壇外停住,楚瑤掀簾而出,鬢角還沾著丹爐的煙灰。
    她把檀木匣塞進蘇婉兒手裏,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薄繭,"把香丸嵌進劍柄。"她指著蘇婉兒的劍,"你用他的招,卻不帶他的意,他便抓不住你。"
    蘇婉兒依言拆開劍柄,將香丸嵌進最裏層。
    一縷淡香飄出,她突然覺得心神澄明,仿佛有團火在識海裏燒盡了雜念。
    她不自覺地揮出一劍——是"影斷九重"的起手式,卻隻使了半式便收住。
    柳如煙瞪大眼睛:"剛才那招......"
    "我也不知道。"蘇婉兒摸著劍柄,劍身上的幽光比之前更柔和,"像是......他教過,卻又不全是他。"
    密室裏,林風盤坐在蒲團上。
    他能清晰感知到外界的動靜:蘇婉兒的劍刺破虛影,柳如煙發現地脈裏的黑氣,楚瑤的香丸嵌入劍柄。
    但最讓他皺眉的,是右臂殘印深處那根細如遊絲的聯係——像根針,紮在經脈和魂魄之間。
    他取出"寂光銅鏡",鏡麵蒙著層灰,映不出他的臉。
    以精血為墨,他在鏡麵上緩緩寫下"我非林風"四個字。
    墨跡剛幹,殘印便劇烈震顫,疼得他額角沁出冷汗。"你要的不是戰勝我......"他盯著鏡麵,聲音輕得像歎息,"是你想成為我。"
    鏡麵突然裂開一道縫。
    林風望著裂縫裏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笑了。
    他抬手按在鏡麵上,裂紋如蛛網般蔓延,最終"砰"地碎成齏粉。
    與此同時,星軌深處,又一顆星子轉暗。
    右臂殘印的疼痛卻沒有消退,反而順著經脈往上爬。
    林風垂眸,看見殘印邊緣滲出一絲黑紋,像條蛇,正緩緩往手肘遊去。
    他閉了閉眼,將真氣引向黑紋——卻不想那黑紋突然反噬,在經脈裏撕開道小口。
    "咳......"他捂住嘴,指縫間滲出半滴黑血。
    窗外傳來更聲,已是三更。
    林風望著滿地鏡碎片,輕聲道:"那就讓你看看......沒有林風的江湖,該怎麽活。"
    黑紋還在往手臂上遊,很慢,卻執著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