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縫裏有人在唱歌

字數:5115   加入書籤

A+A-


    規則裂隙裏沒有上下左右,林風的意識像被扔進了碎玉機的棉絮,每一根神識纖維都在被規則碎片切割。
    那些碎片不是石頭不是金屬,是閃著幽藍冷光的符文,每一道都刻著“此路不通”“此人當滅”的意念,擦過識海時會灼出焦糊的痛——他想起小時候在書齋抄《刑律》,硯台裏的墨汁潑在宣紙上暈開的樣子,隻不過此刻暈開的是他的記憶。
    抄書的書齋在碎裂。
    被宰相王雄撕碎的考卷在碎裂。
    蘇婉兒揮劍時銀穗掃過他手背的溫度在碎裂。
    柳如煙遞情報時指尖沾著的沉水香在碎裂。
    楚瑤的焦糖糕甜得發膩的蜜漬在碎裂。
    所有他以為刻進骨血裏的東西,都成了規則亂流裏的浮塵,被卷著往更深處去。
    “不能散……”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識海炸開。
    以前被官差毒打時他咬過,被剝奪功名在街頭賣字時他咬過,每回痛意都能把渙散的神魂拽回來。
    可這回不行,痛意剛冒頭就被亂流絞成了絲線,順著某個看不見的黑洞往外抽。
    他想運轉“無主真意”——那是《乾坤訣》裏最靜的法門,從前在刑場麵對屠刀時,他靠這法子把心跳壓到比死人還慢。
    可念頭剛起,丹田的氣海就翻湧起來,原本清冽的內力變成了滾燙的鐵水,每一絲都在嘶叫著“錯了錯了”,連帶著經脈都扭曲成陌生的形狀,像是有人在他腦子裏用歪筆寫反字。
    “要完了麽?”他模模糊糊地想。
    最後一個清晰的念頭是蘇婉兒蹲在碑前碰那片焦糖糕的樣子,她眼尾發紅,像那年他被貶邊陲時,她追著馬車跑了十裏,最後扔給他的那柄匕首,刀鞘上也染著這樣的紅。
    就在這時,歌聲來了。
    不是耳朵聽見的,是識海最深處突然綻開一朵花,花瓣舒展時帶起的漣漪就是旋律。
    古老得像地脈第一次震顫時的餘響,又清冽得像雪水漫過青石,他甚至能“看”見那旋律的形狀——是指引者在碑林裏哼唱過的調子!
    那天月明星稀,指引者摸著青銅燈的燈芯,用破了音的嗓子哼:“衡道者,守天地之縫……”
    “《守衡謠》!”林風的神魂猛地一震。
    他想起指引者說過,這是衡道宗傳了三千年的守夜曲,每個執衡者入道時都要在碑前唱足七七四十九夜,直到歌聲滲進碑紋裏。
    可此刻這歌聲比指引者的哼唱更綿長,像無數人疊著嗓子在唱,有的蒼老,有的年輕,有的聲音裏還帶著血鏽味。
    他突然不疼了。
    那些切割神識的規則碎片擦過他時,竟被歌聲蕩開了細不可察的弧度。
    就像小時候在河邊看漁翁撒網,網眼被水流衝得變形,可總有幾尾魚能順著網眼的縫隙鑽出去。
    “跟著唱……”他咬破的舌尖又滲出血,這次他沒讓血腥味散掉,而是用殘魂裹著那點腥甜,順著歌聲的脈絡往前送。
    《守衡謠》的詞他記不全,但調子刻在骨頭上——“守衡者,以魂為弦……守衡者,以念為橋……”
    識海突然亮了。
    無數身影從亂流裏浮出來。
    他們穿著不同朝代的服飾,有的腰間掛著青銅燈,有的袖中藏著斷劍,有的額間還凝著未幹的血。
    他們的臉都是模糊的,可嘴型和林風完全一致,每一道聲波都像一隻手,托著他正在潰散的神識往某個方向去。
    “原來縫裏從來不是空的……”林風笑了,血從他虛化的嘴角溢出來,在亂流裏凝成細小的紅珠。
    那些身影的歌聲更響了,他這才發現他們的喉嚨裏都插著規則碎片,每唱一個字都要碾碎一片神識,但他們的眼睛亮得驚人,像黑夜裏的星。
    “是曆代執衡者……”他突然明白指引者說的“衡道心印認主”是什麽意思了。
    那些人不是虛影,是困在規則裂隙裏的守夜人,用殘魂織成了一張網,專等後來者抓住網繩。
    外界碑林突然炸響。
    蘇婉兒握劍的手猛地一抖,掌心的血玉燙得驚人,像塊燒紅的炭。
    那是林風去年在邊境給她求的,說血玉通心,若他出事,玉會先碎。
    可此刻玉沒碎,反而在震顫,每一下都和她心跳同頻——不,是和她劍柄上的九星痕同頻!
    “嗡——”
    青銅劍發出清鳴,劍身上的七顆星紋突然流轉起來,竟是《守衡謠》的節奏。
    蘇婉兒抬頭,九塊石碑不知何時全亮了,碑紋裏滲出幽藍的光,像九盞倒扣的燈。
    她拔劍指向裂隙閉合的位置,劍氣還沒凝實,九碑突然齊鳴,聲如古鍾撞破夜空,震得聯盟護衛們舉著的火把全滅了。
    “逆頻波紋!”柳如煙的指尖在星盤上劃出血痕。
    她本在觀測星軌,可剛才那聲劍鳴像根針,直接挑斷了星盤上的銀線。
    星圖裏原本靜止的“空白指令線”現在擰成了麻花,最中心有圈極小的波紋,正以不符合星軌運行的頻率往外擴,“這是用聲音在重構規則!但源頭……”她抬頭看向裂隙的位置,“在不存在的維度。”
    宮城深處的偏殿裏,楚瑤的七玉佩突然“哢”地裂開一道縫。
    她正跪在蒲團上焚香織夢,絲線從七塊玉裏穿出,本是要連林風的神識殘影。
    可剛才那聲碑鳴傳來時,所有絲線都繃直了,像被人攥住線頭猛地一拽。
    “親緣血契法……”她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滴在絲線上,紅得刺眼。
    這是她母妃傳的禁術,用皇族血脈強行連接至親神識,代價是每多連一刻,便折一年陽壽。
    可此刻絲線裏傳來的不是林風的氣息,是無數人的吟唱,混著規則撕裂的尖嘯。
    她的夢境裏閃過畫麵:黑暗中站著一長隊人,最末一個是林風。
    他們都沒動嘴,可歌聲像浪潮般湧來。
    楚瑤的指尖沁出血,她拚命拽著絲線,突然聽見歌聲裏藏著一句反複的密語:“縫不可久駐,執衡者當以身為引,換一線回響。”
    “林大人!”她尖叫出聲,七玉佩同時碎裂,碎片紮進掌心。
    鮮血濺在織錦上,暈開的形狀像朵殘梅。
    規則裂隙裏,林風的識海突然一沉。
    他看見前方有座虛門,由無數音符凝成,門後浮著片流轉的光——那是“靜默符文”!
    他在監察司見過虛影用這東西操控神識同頻,原來完整形態藏在裂隙最深處。
    “就是它……”他伸手去碰,可剛觸到門沿,一股巨力突然撞過來。
    那些執衡者的身影開始消散,最前麵的老人轉頭對他笑,嘴型是“走”。
    林風被推出裂隙的瞬間,本能地將“衡道心印”注入歌聲。
    那是指引者給他的青銅燈芯裏的印記,此刻化作一道光,鑽進了他識海最深處。
    “砰——”
    他重重摔在碑林的青石板上,嘴裏湧出腥甜的血。
    眼前發黑的刹那,他看見蘇婉兒的銀穗掃過視線,聽見她喊“林郎”時帶著哭腔。
    柳如煙的手按在他腕脈上,星盤的銀線纏上他指尖。
    楚瑤的身影從遠處跑來,裙角沾著未幹的血。
    “我知道……該怎麽關上那扇門了。”他扯動嘴角,想說得大聲些,可聲音像碎了的瓷。
    右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掌心緩緩浮現出一行由血絲織成的古篆——“天不言,人代之。”
    蘇婉兒跪下來抱他,眼淚砸在他頸側。
    柳如煙的星盤突然發出輕響,她抬頭看向星空,逆頻波紋不知何時散了,隻餘下一線微光,像有人在星軌上縫了道細針腳。
    “調息。”林風抓住蘇婉兒的手腕,指腹蹭過她劍柄的九星痕,“我需要三天……”
    話音未落,他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已在碑林殘帳裏。
    四周有藥香浮動,他能聽見蘇婉兒在帳外和護衛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鼻音。
    柳如煙的星盤輕響時不時傳來,像極了裂隙裏規則碎片擦過的聲音。
    識海深處還殘留著規則亂流的灼痛,像塊燒紅的鐵,燙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但更深處有團暖光,是那道“音律密鑰”在緩緩流轉,偶爾溢出幾縷《守衡謠》的旋律,輕得像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