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誰在教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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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三營的晨霧還未散盡,蘇婉兒的戰靴已碾過滿地草屑。
    她握著九星痕劍的指節發白——方才遠遠望到校場,三千將士的動作像被人扯亂了線的木偶,有人抬左腳時,有人正收右腳,竟比新兵蛋子的頭次隊列還要混亂。
    "張鐵柱!"她揚聲喚住排頭一個虎背熊腰的黑麵校尉。
    那漢子正擰著眉看自己的腳,聽到召喚猛地抬頭,喉結動了動:"統、統帥!"
    蘇婉兒眯眼掃過他耳際:"你耳朵裏塞了什麽?"
    張鐵柱下意識去摸耳垂,指尖剛碰到那枚青銅小鈴,整個人突然晃了晃,眼尾泛起青灰:"這...今早出操前,營門口撿的。
    說是...說是祈福鈴,保平安..."
    蘇婉兒瞳孔驟縮。
    她屈指彈出劍氣,"叮"地一聲削斷係鈴的紅線。
    小鈴落在掌心,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爬上來,像有隻無形的手在攥她的心髒。
    鈴身刻著歪歪扭扭的"無音符"三字,內側還凝著層細不可察的霜。
    "傳令下去,全營搜查。"她將小鈴攥得生疼,聲音像淬了冰,"凡耳中塞鈴者,立刻解下;藏鈴不繳的,按通敵論處。"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兵卒的驚呼:"李二牛暈了!"蘇婉兒快步趕去,見那小個子兵卒癱在地上,額角滲著冷汗,耳中那枚"無音符"鈴正隨著他的喘息輕顫。
    她蹲下身,指尖剛要觸碰鈴身,李二牛突然抓住她手腕,嗓音發顫:"統、統帥,我聽見...聽見自己心跳亂了。"
    這一句話像重錘砸在蘇婉兒心口。
    她猛地想起昨夜八百戰鼓無風自鳴時,那整齊得可怕的節奏——像千軍萬馬在地下踏著同一節拍。
    可此刻,這些被塞進"靜心鈴"的將士,連自己的心跳都要聽不見了。
    "他們想讓我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她霍然起身,將小鈴擲在地上,"去把醫官叫來,用生薑汁擦他們耳後。"
    當第十七枚"無音符"鈴被丟進軍火盆時,星台的銅鈴正被柳如煙攥得發燙。
    她望著星盤上錯亂的星軌,指尖在北鬥殘星的位置頓住——方才還逆向閃爍的星子,突然與前線某處鼓點同頻震顫。
    "不是林風在打鼓..."她突然笑出聲,發簪上的銀流蘇掃過星盤,"是有人在學他!"
    案頭的傳訊鴿撲棱棱振翅,她抓起筆在絹帛上疾書:"找到那個帶頭的人。"墨跡未幹便塞進鴿腿,鴿子剛飛出窗,星盤中心的水鏡突然泛起漣漪,映出西營演武場的畫麵——聯盟武癡正用劍鞘擊地,教二十幾個兵卒敲新節拍。
    楚瑤跪在血燈閣時,第八盞燈的蜜光正像活物般遊動。
    燈焰裏的畫麵清晰起來:灰衣老兵蹲在石板前,木棍敲出"咚、咚、咚"的節奏,周圍兵卒閉目跟隨,原本淩亂的動作漸漸整齊。
    "他在教。"她輕聲念出燈中浮現的字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血珠滴落燈芯的瞬間,蜜光"轟"地炸開,順著地磚縫隙鑽入地下。
    她望著逐漸熄滅的燈焰,忽然笑了:"那就讓燈,也去教。"
    西營演武場的土坑裏,聯盟武癡的劍鞘又敲斷了一根。
    他抹了把汗,衝對麵的新兵吼:"用丹田發力!
    不是用手!"那新兵漲紅了臉,木棍砸在石板上的節奏歪歪扭扭。
    "咚——"
    一聲清越的脆響突然加入。
    武癡猛地抬頭,見蘇婉兒立在人群後,九星痕劍正輕點地麵。
    第二下、第三下,她的劍尖像在撥弄琴弦,石板震顫的頻率與《守衡謠》的起句嚴絲合縫。
    新兵們的經脈突然一熱。
    那個漲紅臉的兵卒眼睛亮了:"我、我感覺氣海在跳!"武癡的手按在胸口,真氣竟順著節奏自行運轉——是當年林大人拍在他後背的三掌,是邊境老卒教戰技時的號子,是刻在骨血裏的路。
    "統帥!這節奏...能洗髓!"他激動得聲音發顫。
    蘇婉兒搖頭,跪坐在新兵身旁。
    她撿起一根木棍,親手握住那兵卒的手:"聽自己,別聽鈴。"指尖用力,第一拍砸在石板上。
    兵卒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聽見了——不是戰鼓,不是劍鞘,是自己的心跳聲。"咚",和統帥的木棍同時落下。
    第二拍,第三拍,他的手漸漸穩了,節奏像泉水般從身體裏湧出來。
    演武場的人越聚越多。
    有人摘下腰間的酒葫蘆敲,有人用刀鞘打,連夥房的老周都拎著鍋鏟跑過來,鍋底的焦痕泛著蜜色微光。
    蘇婉兒望著逐漸統一的節奏,忽然想起昨夜血燈閣傳來的密信:"甜味未斷,律便不滅。"原來這力量從來不是誰的專屬,是每個記得疼、記得熱、記得要守山河的人,都能敲響的鼓。
    子時的風卷著草葉掠過林間。
    敵國小隊長縮在樹後,望著懷裏最後三枚"靜心鈴"直發抖。
    他本以為今夜能像前兩夜那樣,神不知鬼不覺把鈴塞進兵卒耳中,可現在——
    "咚、咚、咚..."
    聲音從東邊傳來,先是一兩聲,接著是十聲、百聲。
    鍋蓋、石板、刀鞘、鎧甲,所有能發出聲響的東西都在震顫。
    他看見火光裏,三百將士踏著同一節拍奔襲而來,靴底砸地的聲音比戰鼓還響。
    "他們...全成了鼓手?"手下的聲音帶著哭腔。
    小隊長想跑,可雙腿像灌了鉛。
    他望著越來越近的火把,忽然聽見腳下傳來悶響——是地脈在震顫,像有人在地心輕輕敲了三下。
    蘇婉兒回到帥帳時,月已西沉。
    她解下甲胄,指尖無意拂過案頭的戰鼓。
    鼓麵還是溫熱的,可內壁卻凝著層薄霜,觸手生寒。
    她皺起眉,將耳朵貼在鼓麵上——
    隱約有極輕的"哢嚓"聲,像冰裂,又像某種蟄伏的東西,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