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誰在給死地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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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像浸了水的棉絮,裹著裂穀的嶙峋山壁。
第一聲悶響從地底拱出來時,正在巡崗的北戎小兵打了個寒顫,手中火把“啪嗒”掉在地上——那聲音像極了去年冬夜,他們用重錘砸開冰湖的動靜。
“二狗子!”隊正踹了他一腳,“發什麽呆?”
話音未落,第二聲悶響緊接著炸開。
這一回連地麵都顫了,山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正砸在隊正腳邊。
他剛要罵娘,第三聲悶響已裹著灼熱氣浪撲麵而來——三裏外那根黑黢黢的斷脈釘突然迸裂,半人高的鐵錐炸成碎片,噴濺的黑油像潑翻的血盆,在晨霧裏拉出猙獰的紅黑軌跡。
“陣!陣眼炸了!”小兵的尖叫刺破霧幕。
敵國陷阱布置者是被親兵架著衝來的。
他青灰色的玄色大氅在風裏獵獵翻卷,腰間那串刻著符文的銅鈴叮當作響。
當看到第二根斷脈釘也在冒黑煙時,他踉蹌著栽倒在殘骸前,指甲深深摳進焦黑的泥土裏。
“不可能!”他的嗓音像刮過鏽鐵,“困龍局的陣眼封得死死的,除非……”
他突然湊近還在冒煙的斷脈釘,鼻尖動了動。
空氣裏浮著若有若無的甜,像極了蜜蠟融化時的暖香。
布置者瞳孔驟縮,猛地扯過身邊親兵的水囊——那是他昨夜新換的靜心丸,特意用蜜蠟封了口。
“蠢貨!”他甩開水囊,水囊在地上滾出一道濕痕,“定是你們搬運時弄破了藥囊,蜜蠟滲進地脈壞了陣基!”親兵們跪了一地,他卻沒注意到,自己靴底正壓著半粒凝固的蜜蠟——那是林風昨夜從袖中彈落的。
高崖上,柳如煙的指尖戳碎了第三粒星砂。
她裹著月白鬥篷蹲在石堆後,發間銀簪隨著動作輕晃,映得星盤上的刻痕忽明忽暗。
當困龍局中央的星軌突然扭曲時,她猛地直起腰,發尾掃落了半盤星砂。
“本命符印……”她盯著星盤上那團若隱若現的暗芒,喉間溢出冷笑,“原來這老東西把自己煉進陣裏當活陣眼。”她從懷中摸出銅哨含在嘴裏,輕輕吹了三聲短調——這是給林風的暗號。
指尖沾了星砂在石麵上疾書,七處紅點隨著她的動作亮起,每一點都對應著裂穀裏甜香最濃的位置。
“鍾聲響時,你就是第一個炸的釘子。”她對著風說完,將石片塞進信鴿腿間,信鴿振翅時帶起的風,恰好卷走了石麵上最後一粒星砂。
裂穀穀口,蘇婉兒的手心沁著薄汗。
她裹著粗布短打,混在運糧隊裏推著板車,車板下七十二口銅鍾壓得車輪吱呀作響。
北戎哨兵的長矛挑開油布時,她故意踉蹌一步,腰間水囊“砰”地撞在車轅上——這是她昨夜讓人在水囊裏灌的蜜蠟燈油,混著林風給的律判符粉末。
“裝的什麽?”哨兵的刀尖抵住她下巴。
“粟米。”蘇婉兒垂下眼,聲音發顫,“給……給你們將軍的犒勞。”
哨兵的刀尖剛要壓下去,變故突生。
被燈油浸濕的地麵突然泛起金光,“哢”的一聲,半人高的石牆竟緩緩裂開一道縫——那是困龍局最隱秘的機關門,本要滴血認主才能開啟。
哨兵們驚得後退兩步,蘇婉兒趁機抹了把額角的汗,餘光瞥見牆後露出的地道,心跳快得幾乎要撞穿胸膛。
“走!”她推著板車往裏闖,車底銅鍾撞出悶響,“再磨蹭糧都要捂壞了!”
乾元宮的偏殿裏,楚瑤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她跪在鋪著紅氈的祭壇前,麵前七十二口小銅鈴擺成北鬥形狀。
七十二戶軍屬跪在她身後,為首的老婦攥著兒子的舊布衫,嗓子啞得像破風箱:“公主,我們唱了。”
“唱。”楚瑤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第一句《守衡謠》新調揚起時,偏殿的燭火突然齊明。
老婦的眼淚砸在鈴上,“叮”的一聲,千裏外裂穀裏某口銅鍾應聲震顫。
楚瑤摸出袖中匕首,刃尖劃過指尖,血珠滴在主鍾上,暈開一朵小紅花。
“你們的男人沒名字。”她對著主鍾低語,“可他們的鼓,還活著。”
晨霧散到半山腰時,林風站在穀外的枯樹下。
他捏著最後半塊焦糖糕,糖霜正順著指縫往下淌。
遠處傳來運糧隊的吆喝聲,他望著那抹粗布身影消失在穀口,喉結動了動——那是蘇婉兒,他最信任的刀。
“該喂最後一口糖了。”他蹲下身,將融化的糖汁滴進地縫。
甜香順著石縫滲進地底,像條靈活的小蛇。
三息後,穀內傳來“噗”的一聲輕響,某根斷脈釘突然噴出甜霧,霧裏裹著細碎的金粉——那是律判符的殘屑。
“封陣!快封陣!”裂穀深處傳來暴喝。
林風站起身,望著穀中翻湧的霧氣笑了。
他能感覺到地脈裏的氣正在逆流,像頭被甜香喚醒的巨獸。
敵國布置者的喊叫聲越來越急,每一聲調動陣法的指令,都在讓他的本命符印與甜香貼得更近——就像有人在黑暗裏,輕輕推了把即將墜落的秤砣。
“糖,喂到了。”他對著風說完,轉身走向藏在林後的快馬。
馬蹄揚起的塵土裏,他聽見穀中傳來第三聲斷脈釘的爆裂聲,比前兩次更響,更狠。
乾元宮的鍾樓在暮色裏投下長影。
楚瑤站在樓前,望著七十二戶軍屬手牽手圍成圓陣。
老婦將兒子的布衫係在鍾繩上,其他人跟著解下身上的信物——褪色的肚兜、磨禿的木梳、缺了口的茶碗。
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指節上的老繭蹭著老繭,像根扯不斷的粗繩。
“子時三刻。”楚瑤望著漸沉的夕陽,輕聲道,“該敲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