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練兵不練招,練的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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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時,演武場的牛皮鼓已被敲得山響。
蘇婉兒踩著露水衝進校場,玄鐵護腕撞得甲片叮當響。
她仰頭看了眼掛在旗竿上的黑布——那是盲陣操演的信號旗,嘴角扯出半分冷意。
昨日林帥說"用耳朵聽鼓點,用皮膚感受風",她就命人拆了所有標識旗,連校場邊的槐樹林都拿草席蒙了。
現在這百來號兵,全得憑一雙耳朵和一身膽氣活著。
"第一隊!"她抄起熟銅槌砸向牛皮鼓,"左移三步!"
鼓聲像重錘砸在人脊梁上。
蒙眼的士兵們踉蹌著舉步,有兩個撞在一起,鋼刀鞘磕出脆響。
蘇婉兒的槌子驟然變緩,三長兩短的節奏裏混進半拍停頓——這是她昨夜和林帥商量的"詐招",專破那些隻記鼓點不辨氣的。
果然,第三排末尾的新兵小栓子腳步頓了頓,竟跟著前半拍往右轉。
蘇婉兒眯起眼,銅槌"當"地敲在鼓邊,震得周圍士兵耳膜發疼。"出列!"她大步走過去,軍靴碾過青石板,"左移三步時鼓點是急三響,變向時我壓了半口氣。"她扯下小栓子的黑布,少年的眼尾還沾著晨露,睫毛簌簌抖著,"怕拖累大家?"
小栓子膝蓋一彎就要跪,被蘇婉兒單手拎住後領提起來。
她的拇指碾過少年甲胄上的凹痕——那是前日對抗訓練時,她用槍杆特意戳的,"你這副甲是楚公主給的,能擋北戎重箭。"她指腹重重壓在凹痕上,"可再結實的甲,護不住軟了的膽。"
演武場另一側,柳如煙的指尖在夢簡上快速劃動。
竹片上的水痕還未幹,是她方才蘸了晨露記的異常點:連續三日,第七伍的五個人總比指令早半拍轉向東方。
她調出昨夜回溯的影象,竹片上浮現出模糊的戰場——北嶺之戰,那片被敵軍"幻霧陣"籠罩的山穀,五個人的影子在白霧裏轉圈,直到林帥帶騎兵衝進來時,他們正背靠背往東方退。
"恐懼會刻進骨頭裏。"她低聲自語,將竹片收進烏木匣。
匣底壓著封密信,墨跡未幹的"條件反射"四個字被她又描了一遍,末了添上句"但也能被重寫"。
觀訓台的風掀起她的裙角,她望著校場中央正在罰站的小栓子——那孩子的脊背比昨日直了些,突然笑了。
月上柳梢時,演武場的篝火劈啪炸響。
林風站在點將台上,軍大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台下站著十二名教頭,蘇婉兒的護腕在火光裏泛著冷光,最末的老周頭搓著凍紅的手,喉嚨裏直犯嘀咕:"鬼哭穀?
那地兒夜裏風刮石縫跟哭似的,咱當年剿匪路過,馬都驚了三回......"
"真正的戰場比鬼更可怕。"林風的聲音像淬了冰,"北戎的"仁心咒"你們見過——中咒的兄弟跪在地上,求著敵人砍自己腦袋。"他摘下腰間的玉牌,往桌上一磕,"鬼哭穀的幻聲再凶,能比"慈悲為懷"的勸降詞更滲人?"
老周頭閉了嘴。
蘇婉兒摸出腰間的劍穗,那是她亡父留下的,穗子上的血漬在火光裏像朵紅梅。
她突然明白林帥為何選這地兒——有些恐懼,得在更狠的恐懼裏淬一遍,才能化了。
第二日卯時三刻,特訓營的隊伍鑽進鬼哭穀。
風穿石隙的嗚咽裹著沙粒打在臉上,山壁上的黑影忽大忽小,像有無數隻手在抓撓。
蘇婉兒走在隊尾,劍刃出鞘三寸,寒光掃過新兵們發緊的後頸。"誰要是喊出聲——"她的聲音混在風聲裏,"今晚加練三時辰!"
行至穀心,山風突然轉了方向。
先是細碎的抽噎,接著是女人的哭嚎,孩子的尖叫,混著刀劍入肉的悶響。
新兵大柱的嘴唇白得沒了血色,手指摳進甲縫裏,血珠順著鎖子甲往下淌。
那個曾中過"安魂香"的老兵阿鐵突然抖了抖,他在幻霧裏見過更慘的——自己的妻子被北戎士兵按在地上,邊哭邊說"他們說隻要我聽話,就放了你"。
"放屁!"阿鐵紅著眼拔刀,刀鋒劃破風裏的虛像,"我不再信你們的"慈悲"了!"
刀光劈開的瞬間,所有幻聲都弱了半分。
大柱愣住,他聽見阿鐵的喘息聲比哭嚎更真切;小栓子攥緊身邊人的手腕,能摸到對方手背上的汗,比山風更燙。
蘇婉兒的劍穗在風裏蕩了蕩,她看見二十三個顫抖的脊背,正慢慢挺成二十三杆槍。
歸營時,夕陽把演武場染成金紅色。
林風站在帳外,看著阿鐵帶著新兵們卸甲,少年們的笑聲撞在甲片上,叮鈴當啷滾了滿地。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匣,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三十枚符文銅牌——那是他讓楚瑤的暗衛照著"仁心咒"的波頻刻的,"反信之種",他給取的名。
"末將魯莽,求大帥責罰。"阿鐵跪得筆直,刀傷未愈的手按在地上,"在穀裏不該......"
"你不是失控,是覺醒。"林風彎腰扶起他,銅牌塞進阿鐵掌心時,還帶著體溫,"明日你做副教頭——有些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教得會。"
阿鐵的手指攥緊銅牌,符文刺得掌心發疼。
他突然想起北戎巫師念咒時,自己也這麽疼過——但這次,疼得痛快。
深夜,柳如煙的燭火晃了三晃。
她捏著那枚銅牌,袖中藏的測音石微微發燙。
符文的震顫頻率和"仁心咒"完全相反,像兩把刀對砍,把邪祟的聲波攪成了亂麻。"他早就在布網了。"她輕聲說,窗外新兵們的夜談聲飄進來,"等他們的膽氣連成網,北戎的咒......"
帳外突然傳來夜梟的啼叫,比前日更淒厲。
柳如煙的測音石突然燙得灼手,她望著北嶺方向皺起眉——那方向的風裏,好像混著極淡的、不屬於人間的震顫。
她吹滅蠟燭,摸黑係緊腰間的情報匣。
月光透過帳簾照在臉上,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像把已經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