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隻剩一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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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行的腳印,每一步都踏得極深,仿佛不是走向未來,而是在用全身的力氣,從已定的宿命中掙脫出來,要退回一切開始之前。
    林風的身影在漫天風雪中顯得單薄而固執,他沒有回頭,隻是沉默地一步步倒退,仿佛前方那片無垠的純白,才是他要抵達的過去。
    蘇婉兒緊隨其後,她的心揪得生疼。
    她能感受到林風每一步所消耗的生命力,那不僅僅是氣力,更是他存在的本身。
    他走過的路,正在被天地法則飛速抹去,仿佛這個人從未出現過。
    她不能容忍,絕不!
    一抹決然閃過眼底,蘇婉兒並指如劍,調動體內磅礴的戰氣。
    戰氣離體,在酷寒中凝結成冰,化作一座晶瑩的石碑,穩穩立在林風剛剛踏過的腳印旁。
    她以指為筆,戰氣為墨,在碑上刻下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林風曾至此”。
    字跡剛勁有力,透著不屈的戰意。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碑文剛剛成型,周圍的風雪便如同有了生命般瘋狂卷來,像無數無形的砂輪,頃刻間就將那四個字磨得一幹二淨,連帶著整座冰碑也化作了齏粉,消散無蹤。
    “不!”蘇婉兒低喝一聲,再次立碑,這次她將戰氣催動到極致,冰碑之上甚至燃起了淡淡的金色火焰。
    可結果依舊,風雪更大,抹去一切的速度更快,仿佛是天道在冷漠地宣告:此人,此路,不容於世,不配留名。
    看著林風愈發透明的背影,蘇婉兒猛然醒悟。
    她錯了,她想用世俗的方式去定義一條本就逆天而行的路,本身就是一種束縛。
    林風正在舍棄名字,舍棄因果,她又怎能再將名字強加於他?
    一念及此,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一股精純的血氣瞬間充斥口腔。
    她俯下身,在那片被抹去痕跡的雪地上,以自己的心頭精血為引,再次凝聚戰氣,一筆一劃地寫下另一行字。
    這一次,她寫的不是名字,而是一種宣告,一種承認。
    “他走過的路,就是名字。”
    血字殷紅,烙印在雪地之上,每一個筆畫都仿佛燃燒著生命。
    當最後一筆落下,整片雪地轟然一震,那血色字跡竟綻放出萬丈光華,衝天而起。
    這一次,任憑風雪如何呼嘯,那光華凝成的印記都巍然不動,仿佛化作了這片天地間一個新的、永恒不滅的法則。
    與此同時,極北之地的北嶺之巔,柳如煙正立於一座由九百九十九根玄鐵柱構成的“道燼陣”中央。
    大陣正在瘋狂運轉,捕捉著從九座黑塔方向傳來的,一絲絲正在消散的道火餘波。
    這些餘波微弱至極,仿佛是宇宙臨終前的最後一聲歎息。
    突然,陣法核心的一枚玉簡光芒大盛,一道極其微弱但又充滿無盡悲涼的意念被捕捉,直接在柳如煙的識海中響起。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意識波動,帶著行將熄滅的哀鳴:“吾名承道,奉天命而行……今,天命將熄,吾亦將熄……”
    柳如煙嬌軀劇顫,幾乎站立不穩。
    她手中的記錄玉簡險些滑落,臉上血色盡褪。
    “承道……繼承道統?”她喃喃自語,一個顛覆了她畢生認知的念頭如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開,“原來所謂的天道,也不是生來便是天道……它,也是被命名的!它的存在,源於一個更早的‘天命’!”
    這個發現太過駭人,意味著他們所處世界的根基,並非永恒,而是一個可以被取代、可以熄滅的“職位”。
    而在更遙遠的人間皇城,萬民廣場之上,楚瑤一襲紅衣,立於萬民之前。
    她高舉著一柄燃燒著蒼白色火焰的火把,那火焰不灼燒實物,卻散發著一股能燃盡虛無概念的可怕氣息。
    此乃“焚名火”。
    在她麵前,是象征著皇權萬世一係的皇室宗譜,厚重如山。
    “今日,我等在此,焚盡的不是宗譜,而是加諸我等身上的枷?鎖!”楚瑤的聲音清越而堅定,響徹雲霄,“何為君?何為臣?何為罪?何為名?皆是強加於身的定義!從今日起,我等隻為‘我’!”
    話音落,她將焚名火把決然按在了皇室宗譜之上。
    蒼白的火焰一觸即發,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那厚重的宗譜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虛無的飛灰。
    這一幕,仿佛點燃了千萬顆壓抑已久的心。
    廣場之上,無數人發出震天的呐喊。
    一個滿臉滄桑的男人撕碎了世代相傳的奴籍契約;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點燃了那份象征著家族聯姻的婚書;一個被判了重罪的囚徒燒毀了自己的罪籍文書;更有無數修行者,斬斷了與師門之間的師承契約……
    無數代表著身份、束縛、因果的“名”,在同一時刻被付之一炬。
    天地為之共鳴,九幽之下,陰風倒卷,吹向人間。
    無數家族祠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無論是以何等珍貴材料製成,都在瞬間同時碎裂,化為齏粉。
    取而代之的,是空中回蕩起的,由千萬人共同發出的,發自靈魂最深處的呐喊:“我在此!”
    雪原之上,蘇婉兒終於追上了林風的腳步,與他並肩倒行。
    此刻的林風,身形已經淡薄得如同風中殘影,她甚至能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後方的風雪。
    他心口處那團微弱的火焰,更是幾近熄滅。
    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消散的!
    蘇婉兒她猛地抽出腰間的斷槍,在林風錯愕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將鋒利的槍尖狠狠插入了自己左側心口!
    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衣襟,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反而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你的路太冷,太獨,我陪你走一段。”她輕聲說道,隨即運轉全身戰氣,混雜著自己最精純的生命本源,化作一道熾熱的血色洪流,順著斷槍槍身,源源不斷地渡入林風體內。
    林風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隻幾乎透明的手,在接觸到她的瞬間,竟短暫地凝實了起來。
    雪地上,那原本孤單倒行的影子,也第一次變得清晰,映照出的,是兩個人並肩而行的景象。
    就在這時,北嶺之巔的柳如煙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她腳下的大地猛烈震顫,道燼陣中的玄鐵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
    她驚恐地發現,那些被她捕捉到的道火餘波,竟然停止了消散,開始瘋狂地逆流!
    它們不再奔向虛無,而是循著來路,自九座已經殘破的黑塔廢墟中回湧,最終匯聚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洪流,湧向最北方,那座唯一完好無損的極北黑塔!
    “不對!”柳如煙失聲叫道,“他不是在毀塔……他是在用毀掉九座塔的力量,去喚醒最後一座塔裏的東西!”
    無盡的雪原盡頭,林風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了那座通天徹地的最後一座黑塔前。
    塔身古老而斑駁,布滿了巨大的裂痕,仿佛隨時都會崩塌。
    而在那些深不見底的裂痕中,正有一陣陣幽藍色的火焰在隱約脈動,其頻率,竟與他心口那團被蘇婉兒的生命力重新點燃的火焰完全同步。
    他緩緩地,將那支還插在蘇婉兒心口的斷槍拔出,隨即又毫不遲疑地,將其深深刺入自己心口,替代了原本的位置。
    槍尖上,滴落著融合了兩人氣息的鮮血,在純白的雪地上暈開一朵妖異的花。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風雪,直視著塔心那幽藍的脈動,用一種近乎耳語,卻又清晰得足以讓天地聽聞的聲音低語道:
    “這一次,我不進去——我讓你出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座黑塔猛然間劇烈震顫起來,無數碎石從高空墜落。
    緊接著,從那塔身的最深處,傳來了一聲——與他遙遠幼時記憶裏,完全相同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