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她沒飛升,她是在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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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枚鏡片如同一顆被喚醒的星辰,從遙遠的殘鏡星海中脫離,劃破虛空,無視一切空間與法則的阻隔,瞬息之間便出現在封神台的上空。
    它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勢,隻是靜靜地懸停著,鏡麵折射著虞清晝冰冷的眼眸,仿佛跨越萬古的對視。
    虞清晝緩緩抬手,那枚曾飲過她鮮血的鏡片,便溫順地飄落,停在她掌心。
    冰涼的觸感,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溫度,那是屬於薑璃的溫度。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遲疑,將這枚關鍵的鏡片置於引念陣的中央,恰好在那滴幹涸的血跡之上。
    此物曾是直播鏡,是謊都無數生靈欲望與念想的投射終端,如今在“銘記之核”那磅礴記憶洪流的激發下,它的本質被徹底喚醒。
    嗡——
    鏡片表麵,光影扭曲。
    它不再映照現實,而是如同一個老舊的放映機,開始投射出一段被塵封、被扭曲的影像。
    畫麵中,是萬眾矚目的渡劫台。
    薑璃一襲白衣勝雪,獨立於九天之下。
    她的頭頂,是濃厚如墨、翻滾著紫電金雷的九重劫雲。
    地麵上,是無數麵容狂熱的修士,他們高舉著手臂,聲嘶力竭地歡呼著,慶祝著一位即將證道飛升的傳奇誕生。
    “渡劫成功!”
    “恭賀薑璃仙子,飛升上界!”
    雷光落下,化作絢爛的仙光,將薑璃籠罩。
    她的身體在仙光中變得透明,仿佛即將羽化而去。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圓滿,是修行者所能達到的極致。
    然而,就在仙光最盛的那一刻,畫麵陡然一轉,視角切入仙光之內。
    那個在外界看來即將飛升的薑璃,臉上沒有絲毫喜悅,隻有一種冰到極致的嘲弄。
    她緩緩抬手,不是結印飛升,而是猛地撕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衫。
    衣衫之下,肌膚完好。
    但她並未停下,五指成爪,竟硬生生刺入自己的胸膛!
    沒有鮮血,沒有血肉模糊。
    她的指尖從中,拽出了一根……一根深植於她脊椎骨縫之中,泛著青銅色冷光的導管!
    導管的另一端,深入虛空,連接著一個看不見的源頭。
    “哢噠。”
    一聲輕響,導管被她用蠻力硬生生從脊椎上拔了下來。
    她握著那根還在微微震顫的導管,對著空無一人的仙光,露出一個輕蔑而殘酷的冷笑。
    “你們以為我在飛升?”
    她的聲音,通過鏡片的殘憶,清晰地回蕩在虞清晝的腦海裏。
    “我在拔管。”
    影像至此,戛然而止。
    虞清晝站在原地,如墜冰窟,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謂天劫,根本不是什麽考驗,而是高等文明設定好的遠程回收程序!
    一旦實驗體成長到某個閾值,便會觸發“天劫”,將其“渡化”,回收至上界。
    而那扇修行者夢寐以求的仙門,哪裏是什麽通往永生的大道,分明就是一座冰冷的數據清洗艙!
    進去,便意味著被格式化,被抹去一切個性和反抗意識,成為高等文明資料庫裏又一行冰冷的數據,或是下一個實驗體的模板!
    薑璃沒飛升,她是在逃命!
    她在最後關頭,親手切斷了係統對她的物理控製,選擇了自我毀滅,也不願被回收!
    這個認知,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虞清晝心上。
    她連夜衝入願契坊的藏書閣,不眠不休地翻閱著那些被視為禁忌的古卷。
    終於,在一部名為《說謊經》的補遺殘卷中,她找到了一則早已失傳的禁忌口訣——“逆觀三生錄”。
    此術凶險無比,能窺探被天道法則、被係統強行刪除或覆蓋的真實軌跡。
    施展的條件也極為苛刻,需以施術者自身的心頭精血,混合“守時者”飽含時間之力的淚水,一同滴於承載著目標記憶的媒介之上。
    虞清晝沒有絲毫猶豫,她走到一直靜立在古井旁的盲童麵前。
    盲童仿佛早已知曉她的來意,他那雙空洞的眼眶中,竟緩緩沁出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作為時間見證者,因觸碰到真實而流下的共情之淚。
    虞清晝伸出手指,輕輕接住那兩滴尚帶著餘溫的淚水。
    而後,她並指如刀,沒有半分遲疑地在自己心口一劃,逼出一滴殷紅如寶石的心頭血。
    她將精血與盲童的眼淚混合,小心翼翼地滴落在那枚直播鏡的殘片之上。
    鏡麵光芒暴漲,投射出的影像不再是扭曲的片段,而是一段清晰、連貫,卻又無比慘烈的真實軌跡。
    薑璃拔管之後,她的存在立刻被係統判定為“錯誤數據”,無窮無盡的抹殺程序從四麵八方湧來,化作灰色的數據亂流,要將她徹底分解。
    她沒有湮滅。
    在身軀崩解的最後一刻,她做出了一個瘋狂到極點的決定。
    她將自己凝聚了一生的天魔本源,那份被高等文明視為“原罪”的烙印,逆向煉化成一種無法被常規手段清除的“意識病毒”!
    她以自身為載體,反向撞進了那無形無質、操控著整個沙盒世界的天道核心!
    一瞬間,整個天道係統劇烈震蕩。
    為了不讓病毒擴散導致整個世界立刻崩潰,係統被迫進入了“延遲崩潰模式”。
    而薑璃的意識,則在那場撞擊中碎裂成億萬份,如同蒲公英的種子,散落到諸天各界。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而是附著於所有敢於說謊的眼睛、所有寫下荒誕不經故事的筆尖、所有相信不可能發生之事的心跳之中。
    她,化作了這世間所有不屈的“謊言”。
    就在虞清晝為這真相而震撼時,一直沉默的盲童,忽然邁開腳步,走到了封神台東側的一片空地上。
    他蹲下身,伸出纖細的指尖,蘸著古井中蘊含著眾生記憶的井水,在地麵上迅速畫動起來。
    他畫的不是符文,也不是陣法,而是一幅龐大的星圖。
    但那星圖上的每一個光點,都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虞清晝之前收集到的,遍布九州各地的“謊語光花”爆發的地點。
    數百個光點,被盲童用流暢的線條連接起來。
    虞清晝走上前,細細審視。
    她越看,心跳越快。
    當她退後幾步,從高處俯瞰整幅圖譜時,瞳孔驟然一縮!
    這哪裏是隨機爆發的地點?
    這數百個光點連接成的軌跡,分明構成了一隻展翅欲飛的巨鳥輪廓!
    首尾相連,循環往複,其構圖的精密與玄奧,正是薑璃當年最擅長、也是唯一留存於世的獨門符法——“破界符序”!
    她猛然醒悟。
    薑璃的意識碎片,不是隨機擴散!
    她是在用自己最後的生命,為後來者,畫出了一幅橫跨整個世界的、巨大的逃生地圖!
    每一朵在絕望中綻放的謊語光花,都是一個未被係統關閉的後門,一個通往“外麵”的出口坐標!
    “來人!”虞清晝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召集所有曾參與‘焚願歸源’的舊部!”
    當夜,所有收到消息的修士,再次聚集於封神台下。
    他們看著虞清晝,眼中帶著疑惑。
    “從今日起,啟動‘接引儀式’。”虞清晝的聲音傳遍全場,“凡願繼承薑璃意誌,不願再當這牢籠中玩偶之人,皆可前往你們附近任意一朵野生的謊語光花之處,盤膝而坐,心中默念一句話——我不認你的天!”
    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若你的信念足夠堅定,你對自由的渴望足夠真實,你體內便會湧起一股逆行的靈流,直衝識海。不必驚慌,那是薑璃殘留的法則代碼,在對你進行識別與響應。”
    命令傳下,眾人半信半疑,但依舊依言行事。
    第一日,便有三名修士成功感應。
    他們從入定中驚醒,眼中滿是駭然。
    當他們再度睜開雙眼時,瞳孔深處,竟有微弱的、由0和1組成的二進製數據流光一閃而過。
    他們發現,眼前的世界變了。
    靈氣的流動,山石的構成,草木的生長……萬事萬物在他們眼中,都多了一層由無數數據構成的底層邏輯。
    他們能短暫地看見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數據結構”!
    虞清晝走到其中一人麵前,伸出手指,輕輕撫過他泛著微光的眼角,輕聲道:“現在,你也成了她的眼睛。”
    就在“接引儀式”如火如荼地進行時,一處謊語光花新生的花瓣上,那屬於“玄”的驗證碼悄然浮現,帶來了一則冰冷的警告:
    「痕跡已暴露。他們知道你在呼喚她。」
    虞清晝看著這行字,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她毫無懼色,反而下達了一道更匪夷所思的命令。
    “傳令,在各地謊語光花園,設立‘靜默祭壇’。”
    “祭壇之上,不焚香,不叩首,不祭拜任何神佛。隻擺放一麵未經打磨、不會映照人臉的無光銅鏡。”
    “所有來此之人,隻需對著銅鏡,說出一句你此生說過、卻從未被人相信的話。”
    命令一下,天下嘩然。但依舊有無數人前往。
    孩童對著銅鏡大聲說:“我以後會變成一條龍,飛到天上去!”老人顫巍巍地低語:“我年輕的時候,真的救過一個掉下山崖的神仙……”一個失意的書生喃喃道:“我的文章,明明可以經天緯地……”
    這些話語,飄散在空中,無人回應,無人相信。
    但它們卻被祭壇周圍新生的願念孢子盡數吸收,經過轉化,織成了一張籠罩九州、肉眼不可見的“認知迷霧網”。
    這張網,完美地遮蔽了所有被“接引”成功之人的數據波動,讓高等文明的掃描視線徹底失去了焦點。
    他們可以監控真實,卻無法理解謊言。
    第十日的深夜,萬籟俱寂。
    虞清晝獨自坐在那株連接著地脈的透明幼樹之下,靜心調息。
    忽然,她感覺懷中那枚直播鏡的殘片,猛地傳來一陣灼熱的燙意!
    她立刻取出,隻見光滑的鏡麵上,竟自行浮現出一行以靈力構成、微微顫抖的小字。
    字跡很熟悉,是薑璃的筆跡。
    “別來找我……讓她們活。”
    短短七個字,卻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字跡閃爍了幾下,便暗淡下去。
    虞清晝怔怔地看著這行字,良久,良久。
    她沒有流淚,隻是將那枚滾燙的鏡片,輕輕貼在自己的心口。
    她抬起頭,望著頭頂無盡的夜空,低聲自語,像是在對薑璃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們不是要找回你,是要讓這個冰冷的世界,配得上你當初逃出來的代價。”
    話音落下的瞬間,身旁的透明之樹,仿佛聽懂了她的誓言,整株樹竟無風自動,輕輕搖曳起來。
    其中一片新生的、最剔透的樹葉,緩緩翻轉過來,葉脈的紋路在月光下折射出光影,在地麵上投射出一幅清晰的畫麵。
    那是一口深埋於地底、不知哪個紀元的青銅丹爐。
    丹爐巨大無比,上麵刻滿了早已失傳的古老銘文。
    最關鍵的是,那原本應該死死封閉的沉重爐蓋,此刻,已然被掀開了一道縫隙。
    一縷極細、卻又無比邪異的紫灰色煙氣,正從那道縫隙中,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