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水暗沉沉地流動，映著兩岸如金鱗巨蟒的燈火。
    畫舫深處，一座寬闊如廳堂的船艙上，端坐著一位錦繡衣著，如名流巨賈的富貴客人。
    他盯著人群中那位被三五位光頭簇擁保護著的少年，皺眉問旁邊的妙齡可人：
    “那個就是新任的江寧東城所統領？他怎麽沒帶東城所衛卒，反而帶了幾個和尚出來？”
    那妙齡女子一身青衣，頭戴一枚青玉簪子，素雅清冷中又有幾分男子才有的英氣。
    聞聽貴客的詢問，輕笑一聲道：“此子行事乖戾，與東城所原統領陸良不對付，東城所上下對他也不服氣，現在隻是空有頭銜，根本掌握不住東城所。”
    那貴客嘴角彎鉤，想嘲笑一句，可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不知不覺又耷拉下來：
    “不對，既然他行事乖戾，又已經有了名正言順的頭銜，掌握東城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現在之所以遲遲不去交接，估計又是在憋什麽壞主意。”
    青衣女子悄眉微挑：“一個少年而已，值得你如此重視嗎？
    要我說，等會兒你還不如直接跟那位新任的巡撫去認識認識。
    他的那位幕僚師爺可是個厲害人物。
    昨日我去下帖時，那人拉著我談天說地詩詞兵法無一不曉。
    整個江寧我還沒見過能對如此多方麵的事情精研的師爺呢。
    能用如此高深學問師爺的巡撫，必然也是一位厲害人物。
    你既然想要招安朝廷，那倒不如將自己賣給那位巡撫，興許比賣給漕運總督更能賣出高價。”
    “你這小娘皮，嘴太毒。”貴客啐了一口，笑罵一句，又道，“汪老船頭要上岸，將自己賣給了那位總督大人，那是因為人家本身就是那位不是太上皇勝似太上皇的親侄子，在根上便有著舊交情。
    我也想上岸，一沒宮裏的關係，二又沒朝廷人脈，自然要貨比三家，選了再選。”
    青衣女子冷哼一聲：“你就那麽確定姓汪的，想上岸便能上岸的？”
    “那怎麽？這事還能有假不成？”貴客摸了一下下巴道，“我發現你們女人想法就是太極端，那個黑寡婦也是，說什麽朝廷不可信。可她怎麽不想想，她願意當一輩子的賊，她手底下的人願意嗎？萬一那天來個火並，啥都沒了。還不如趁著現在朝廷有求於我們，將自己賣個好價。”
    青衣女子冷冷道：“隨你吧，人來的差不多了，我要下去準備了。”
    貴客擺擺手：“行，你下去忙吧，我過會兒下去會會江寧的新三角。”
    青衣女子深深望了眼前之人一眼，眉眼間波光流轉，說不出的萬種風情。
    隻可惜貴客隻專注地看著岸上那位少年，對身邊之人的專注，竟是沒回頭看一眼。
    岸上。
    少年統領正在為大和尚科普秦淮花魁如何選擇：
    “選花魁，不是吃吃喝喝，更不是隨便拿兩首破詩出來，高不成低不就吟誦一番就成的。
    而是琴棋書畫詩酒花，各項技藝展示，更是再比拚她們背後的畫舫實力的高低。
    最為重要的是要造勢，誰造的勢越大，誰便能在來此觀禮的貴客中掀起波瀾，貴客的呼聲高了，誰家的姑娘便能一舉奪魁。”
    少年身邊一位眉清目秀的白衣公子聞言，笑著道：“唐統領，似乎很懂？以前經常來這裏？”
    唐辰愣了一下，麵露羞赧：“秦總兵你就別笑話我了，我哪有那個閑錢來這種地方，再說了人家還是個孩子。”
    白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秦貞素。
    外人隻知秦將軍巾幗不讓須眉，卻不知秦總兵也有好奇的時候。
    尤其在唐辰這個不要臉的上門去請的時候，秦總兵便略一猶豫就答應了。
    用唐辰的話說這叫“批判性地欣賞。”
    雖然不懂這詞什麽意思，但久聞秦淮河大名，秦貞素倒也真想見識見識秦淮河上這些粉黛到底比她們山裏姑娘強在哪裏。
    隻不過她一身白衣秀士裝扮，與貢院出來的那些書生幾乎無甚區別。
    加之，眾人又都被唐辰帶著一群和尚給吸引了注意力，沒多少人注意到她也上了畫舫之上。
    知道內情的孫山，除了斥責唐辰胡鬧之外，隻能盡量幫忙遮掩這位女將軍的身份。
    “哈哈，誰家要有你這個孩子，祖墳都得顫三顫。”秦貞素聽唐辰說話風趣，忍不住和他打趣起來。
    走在前麵的孫山和顧凱，聞聽這話，互相對視一眼，表達出一個意思：
    那就是，出了這麽一個欺師滅祖的玩意，陳家的祖墳恐怕真的在顫抖。
    琉璃燈，羊角燈，彩繪燈，攪得水麵浮光躍金，美不勝收。
    在眾人登上畫舫的第一時間，便被這些光怪陸離的燈光吸引。
    除了唐辰，都發出嘖嘖稱奇的驚歎聲。
    秦貞素驚歎過後發現唐辰的反常，好奇問道：“怎麽？唐統領以前見過這般奇景？”
    唐辰老實地搖了搖頭，他是在後世見過更漂亮的燈光秀，對於這些小玩意，除了驚歎古人的技藝高深之外，實在提不起多大興趣。
    “那我怎麽看你興致缺缺的樣子？”秦貞素眉頭挑了挑，“可是你說有稀罕景看，我才來的，你這樣倒讓我有點上了賊船的感覺。”
    唐辰露出幾顆大白牙道：“我隻是覺得他們可以做的更好，創意上稍顯欠缺而已。”
    “哦，這位公子，似乎有更好的創意，不妨說說，也好讓這方的主人下次有個參考。”
    接話茬的是一位皮膚黝黑，一身錦繡衣衫的富貴青年。
    似乎為了貼合書生人設，此人還附庸風雅地拿了一把折扇。
    隻是，他眉宇間流露出的桀驁，讓他刻意表現出的書生氣截然相反，倒顯得整個人的氣息變得不倫不類。
    不光唐辰，便是女扮男裝的秦貞素一眼便看出此人身上的違和感。
    秦貞素眉頭一動，看了唐辰一眼，那意思在說：“這才是你說的好戲吧？”
    唐辰挑挑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做了一個輕挑嘴吹頭發的小動作。
    那意思仿佛在回應秦總兵的話：“主角來了，好戲開場，等下你記得點評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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