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們有情有義，本太守佩服。隻是，僅是抓得區區幾個刺客，還不能替袁夫人分憂？”
    山老大風風火火就要走，而孫瑜已經不慌不忙起身穿衣，還笑著請山老大留步。
    山老大沒念過書，聽不懂這文縐縐的話。
    孫瑜便請山老大坐下，慢慢暢談，足足談了大半夜。
    “不瞞兄弟，袁夫人安然無虞，那日被刺傷的乃我家夫人滕氏。但那曹操要袁夫人的命，用心之毒辣。若是你我因此事內訌起來，丹陽一亂，正中曹操下懷。何況咱們隻是抓住了一波刺客，他會再派一隊來，藏在暗處隨時等著下黑手，再嫁禍與你等。”
    山老大把大刀往案上一頓，粗聲道：“那咋辦？咱這就帶著弟兄們日夜守著袁夫人，見一個可疑的就殺一個！”
    “硬守不是辦法。”
    孫瑜讓山老大俯身湊近，聲音壓得：“我故意讓人傳了個假消息，就說…… 袁夫人如今傷勢過重。”
    山老大眼睛一瞪：“這咋行？袁夫人好好的，你咒她幹啥！”
    “是演戲給對手看。” 孫瑜拿過案上的箭簇，“兄弟你想啊，如今情況是你我內訌幹仗丹陽亂了套，孫將軍因為袁夫人已經一病不起！曹操準會趁機死攻合肥。到時候……”
    “到時候咱帶著弟兄們出其不意趕到合肥，助袁夫人的夫君一臂之力！” 山老大猛地拍大腿，跟孫瑜一拍即合，“我懂！就跟咱打獵設套似的，先讓獵物以為占了便宜！不過……”
    孫瑜道：“但要演得真些！”
    袁綺綺後來把這次合作總結為：“太守孫瑜乃是孫家又一個將才，有計有謀，有勇有情懷。”
    曹操正在帳中撚著胡須，不斷思索著 “孫權臥病”“呂蒙分兵” 等情報。
    最終，曹操仍是下了決心，猛地將酒樽頓在案上，酒液濺到了地圖上的合肥地界：“傳我將令！張遼為先鋒，夏侯惇押後，五萬精兵三更造飯，五更出發。今日便踏平孫權大營！”
    曹營號角刺破黎明時，孫權那曾不可一世的水師的大營果然透著潰散之相：守營的江東兵歪戴頭盔，渾身酒氣，見張遼帶著殺來，竟有大半轉身就跑。
    曹操立馬高坡，看著己方前鋒如劈波斬浪般撕開營寨柵欄，放聲大笑：“孫仲謀病得好！待我生擒了你，看江東誰還敢稱雄！”
    就曹操歡喜的刹那，異變陡生。
    “咚 —— 咚 —— 咚 ——”
    三聲震耳欲聾的鼓響從合肥城頭炸起，原本 “潰散” 的江東突然列成方陣，刀盾相撞的脆響連成一片，竟比曹兵的呐喊還要整齊。曹操心頭一沉，剛要下令鳴金，身後又突然傳來山崩似的喊殺聲。
    丹陽方向的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煙塵。一麵 “孫” 字大纛在風中狂舞，旗下兵馬如潮水般湧來：前排是披堅執銳的丹陽官兵，甲胄在日光下閃著冷光；後排是赤足裹巾的山越戰士，握著環首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嘴裏發出 “嗬嗬” 的戰吼，竟比草原上的胡騎還要凶悍。為首那員將領勒馬橫槍，正是本該在丹陽 “圍剿山越” 的孫瑜！
    “一萬…… 不，足有一萬五千人！” 曹營的參軍失聲驚呼。
    更駭人的是，孫權的帥旗突然在大營中央升起。那身穿銀色戰甲的身影立在高台上，哪有半分病容？
    孫權抬手揮劍，冰冷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曹兵在哪裏！我江東兒郎，拿爾等來祭旗！”
    刹那間，營內伏兵四起。呂蒙的水軍不知何時繞到了曹兵側翼，樓船上火矢如流星般墜落，將曹兵的退路燒得一片通紅。
    孫瑜的丹陽兵已撞進曹兵陣中，山越人的短刀專劈馬腿，倒下的戰馬將曹兵的陣型攪得稀爛；丹陽官兵的長戟則如林般刺出，每一次挺動都帶起一串血珠。
    曹操的親衛剛護著他往後退，就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喉嚨。
    射箭的是個山越少年，臉上還畫著靛青色的圖騰，咧嘴笑時露出兩排白牙，手裏的弓竟是用野牛角磨成的。
    “中計了！” 曹操抽出佩劍砍，翻兩個撲來的江東兵，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看著自家兵馬像被潮水吞沒的沙堡，看著孫瑜與孫權在陣前遙遙呼應，看著山越人舉著曹兵的首級歡呼，那心口像是被那支牛角弓狠狠紮了一下。
    “撤！快撤！”
    潰敗的曹兵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回逃，孫瑜帶著丹陽兵和山越人追殺了二十裏地，直到合肥城外的河水被染成赭紅色才收兵。
    夕陽把濡須塢的城牆染成琥珀色，晚風卷著江霧掠過校場，孫權望著眼前一身征塵的孫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仲異兄長，” 孫權的聲音裹在金紅的霞光裏，帶著沉穩，“明日起，你便是奮威將軍了。”
    孫瑜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孫權看著孫瑜鬢角新添的白發。孫權這些年疏遠這位堂兄，除了覺得他性子偏軟，又有孫暠的前車之鑒，讓他鎮守丹陽已是看在孫家宗室的麵子上。孫瑜每次在軍議上提出的防守策略，孫權都覺得太過保守而未采納，遠不如對甘寧、周泰、呂蒙、蔣欽等給予信任。
    方才清點戰功時，主簿和功曹等已經清算明白：孫瑜率領丹陽郡精兵一萬，加山越戰士五千餘，是他們的加入增強了孫權的軍事實力，震懾住了張遼的主力兵，為孫權麾下其他偏將合圍反擊曹軍爭取了時間和機會。
    “啟稟將軍，袁夫人一切安好。夫人此刻正在山塢中，正與郡主、淩統都尉他們一道，教當地婦女飼養生豬呢。”話音未落，孫瑜已“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額頭幾乎觸到地麵：“此前未向將軍言明全盤計策，讓將軍懸心數日，是屬下失職，請將軍降罪。”
    孫權趕緊扶孫瑜起來。
    孫瑜叩首謝恩，起身時仍垂著眼簾，恭聲道：“那日石城縣突然出現刺客，以山越簇箭傷了賤內！屬下與袁夫人、郡主、淩統都尉等商議，便將計就計，對外宣稱袁夫人遇刺，一來可保夫人周全，二來趁機收服山越眾人，實是兩全之策。隻是事出緊急，未及向將軍細稟，讓將軍白白憂心，屬下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