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心有丘壑,無處非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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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漫過窗紗時,孫權揉著發脹的額角坐起身,宿醉的昏沉裏先聽見帳外的動靜。
    孫權披衣下床,見袁綺綺妝台前梳發,銅鏡裏映著她含笑的眉眼:“醒了,太夫人一早就讓人送來了養胃粥,給你盛一碗。”
    晨光落她肩頭,暖得像層薄紗。
    孫權笑著將一碗百合山藥粥喝下肚,門外便竄進個小身影。五六歲的登兒抱著本畫滿山水的冊子,顛顛跑到他麵前,舉高書本:“爹爹看!我昨下午畫的建業城!”
    紙上歪歪扭扭的城樓旁,還畫著一大一小兩個牽手的小人兒。
    孫權彎腰將他抱起,小家夥立刻摟住他脖子,獻寶似的指著畫:“這是我,這是娘親!”
    孫權在畫麵上找了好一刻,不見他自己的影子,便問:“父親在哪裏呢?”
    登兒望著父親,不假思索:“父親在長江邊,艨艟戰艦上,指揮軍隊!”
    所以,登兒印象裏,好多時間是和母親在一起的?
    孫權剛想再為自己爭取一點成就感:“可不可以把父親加在母親身邊……”袁綺綺已經走過來替登兒理了衣襟,將書包交給兒子:“該上早課了!可不能讓先生等你呀。”
    孫權望著兒子蹦蹦跳跳上學去的身影想,伸手將妻子攬在懷裏:“等兒子回來,讓他把我畫在你們身邊,我們一家人一起站在城樓上看風景。”
    袁綺綺扭頭看孫權,他很認真的模樣,沒半分玩笑。
    “小孩子的畫嘛,寫意而已啦。他以前也畫過我們一家人呐!”袁綺綺還這麽說。
    孫權卻不肯作罷,徑直拿起登兒的畫冊走到案前,取過毛筆蘸了墨,寥寥幾筆便在畫中妻兒身邊添了個高大身影,連衣襟的褶皺都勾勒得仔細。再將畫冊推到袁綺綺麵前,得意道:“你看,這樣才好。”
    一家人就得整整齊齊的。
    袁綺綺望著畫中三個牽手的小人,指尖輕輕點過那個新添的身影,眼底的笑意漫出來。
    這幅畫,生生塞了一個成熟風。齊倒是齊了,但風格岔了。大人的線條,遠沒有孩童那般靈動可愛嘛。
    孫權會書法,能畫畫,卻要背著篡改兒子的畫作。
    原來,孫權的幼稚、孩子氣不是沒有,是他一直以來掩飾壓製罷了。也怪不得張昭不放心,要時時管著孫權。
    “還有件事,要跟你說!”袁綺綺把兒子的畫冊收在一旁,說起謝家小姐來信表達對曹子建同情愛慕之心的事來。
    “我昨日讓讓人問過了張公,那會稽謝家確是儒學世家,祖上曾在東漢為官,後來亂世起,便隱退回鄉,守著幾間書齋、百畝薄田過活。族中子弟從不涉足官場,每日隻在窗下研經習字,偶爾與鄉鄰論些農桑瑣事,連縣裏的鄉紳宴飲都極少赴會。
    “最難得是家風,謝老爺教子女,總說 ‘讀書先讀心,立身先立骨’。族中雖無高官厚祿,卻個個守著清白:謝小姐的兄長在鄉中開館授課,收的多是貧家子弟,束修分文不取。謝老爺自己手抄的儒家經典,常贈予往來學子,墨跡裏滿是溫厚。”
    這般人家,沒有士族豪門的盤根錯節,也無爭權奪利的機心,隻有代代相傳的書卷氣。就像庭院裏那株百年桂樹,不與桃李爭春,隻在秋日裏靜靜吐香,風骨藏在年輪裏,教養顯在一言一行中。
    袁綺綺又拿出謝家小姐的書信給孫權看:“謝小姐的字跡裏透著讀書人的風骨與溫柔,配曹三公子的詩才與赤誠,恰如清風配明月。”
    透過這文字,孫權仿佛已看見一段純粹情緣:春日裏,曹植與謝小姐並肩立於庭院,一個執卷吟詩,一個研墨淺笑,再無朝堂紛擾,隻剩簷下桑麻閑談的安寧。
    孫權已將這封書信握在手中,準備找時候讓曹植自己瞧瞧。
    但孫權卻又征求袁綺兒的意見:“是否需要書信至會稽謝家,請謝家老爺帶小姐來建業城走動,製造機會與曹子建相會談論?”
    就像之前,兩位曹家小姐與孫皎、張靖兩對姻緣一樣,雖是聯姻,卻也待郎有情妾有意。如今兩對新人後續也還不錯。
    但袁綺綺卻說曹植性情中人,先給他看這書信,便能知曉他的心意。
    果然,袁綺綺說得沒錯。
    曹植拿到謝小姐這封書信,展開看到那娟秀字跡如溪水流淌,讀到 “世間若真有此君子,縱布衣蔬食亦願相隨” 時,臉一紅,指尖也在顫抖。
    反複將著書信看過多遍,曹植眼眶泛紅,喉間滾動,對孫權道:“想不到謝小姐……竟有這般心意!”
    孫權告訴曹植,還可以找機會見一見這謝小姐的廬山真麵目。
    但曹植卻輕輕搖了頭,將信紙仔細折成方勝:“不必了。”
    曹植望著窗外血厚出清,語氣裏藏著大氣,“謝小姐這般敬重,何必非得見麵?能得她青眼,是我曹植之幸。這樁婚事,我應下了。”
    他轉身對孫權拱手,眼底泛著亮光:“往後有謝小姐相伴,看雲卷雲舒,倒真不負鎮江老轅那句‘心有丘壑,無處非坦途’了。”
    曹植這般坦蕩,倒是讓孫權心中一歎。
    曹植自去準備聘禮,婚禮等事宜,孫權卻覺得這事還得告知老曹一聲。
    孫權當即與曹操寫信:“子建在江東遇會稽謝氏女,溫婉知書,願結秦晉。兩家相得,婚事已定,特稟丞相。” 字裏行間,盡是平實安穩。
    信使抵鄴城時,曹操正對著曹植寄來的江南遊記出神。
    紙上 “杏花微雨,烏篷搖櫓” 的字句還帶著潮氣,他拆開孫權的信,盯著 “謝氏女” 三字看了許久,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信紙邊緣。
    曹丕最近十分關注江東孫權與三弟曹植的一舉一動,最近常常等在父親身邊找機會揣測一二,果然讓他等到了這封來信、
    曹操已將孫權來信交給曹丕過目。
    曹丕讀罷,立在一旁,久不言語,才道:“父親,江東此舉……”
    “無妨。” 曹操倒是坦然了,聲音裏帶著雪後的沙啞,“謝家是儒學世家,清淨得很。”
    比讓曹植卷在朝堂紛爭裏,強多了。曹操想起當年為曹植擇親時,總想著要助他立足,為他選擇大姓崔氏,後來又為了曹丕為了穩定,狠心剪除崔氏。
    “那……父親如何回複孫權?” 曹丕問道。
    曹操將孫權來信折好,放進錦盒:“回孫權,婚事可成。讓子建…… 好生待人家姑娘。”
    曹操望著窗外透進的陽光,歎了口氣。這亂世裏,閑置的兒子能得一份 “相得” 的安穩,也是一件舒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