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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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落荒而逃,遠離那處壩子。
    眼見已至中午,他們在路邊尋得一眼清澈的山泉,隨即下馬,取出隨身攜帶的幹糧,開始吃午飯。
    姚福堂滿臉憤憤之色。
    “這大爺也太貪心了!以前清廷對他們苛征重稅、亂派徭役,也沒見他抱怨半句。”
    “咱們不僅分給他們土地,用工還給錢給糧,隻不過支付稍微晚了點,他就滿腹怨氣。”
    蕭雲驤輕歎一聲。
    “福堂,你這話可大有問題。咱們與百姓的關係,並非恩賜者與接受者,而是魚水相依。百姓是水,我們是魚,沒了水,魚如何存活?”
    姚福堂嘿嘿一笑,不再言語。
    盧嶺生用手指戳了戳姚福堂,笑嘻嘻地問:“福堂,你們苗人女子也如此厲害嗎?”
    姚福堂想起剛才那神氣老漢最後的狼狽模樣,心中暗笑,繼而一本正經地說:
    “那是自然!我們苗人女子不光罵人厲害,還會下蠱。你要是變心,定會穿腸破肚,不得好死。”
    盧嶺生臉色微變:“那可糟了!前幾日我還在酉陽城內,跟做銀飾生意的那家苗人的女兒嬉笑了半天,最後卻沒買她家東西。她會不會記恨我,給我下蠱了啊?”
    “伸出舌頭我看看。”
    盧嶺生趕忙伸出舌頭。
    姚福堂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板著臉道:
    “嗯,以我混跡下蠱行業二十年的經驗來看,你確實被下蠱了。”
    盧嶺生大驚失色,帶著哭腔問道:
    “什麽蠱啊?”
    “笨蛋蠱!”
    姚福堂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盧嶺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嚷道:
    “去你的,你今年才十八歲,哪來二十年的行業經驗?”
    說完便要去捶姚福堂,姚福堂嘻嘻哈哈地躲開了。
    兩人吃完飯後,便給馬卸下鞍韉,讓馬在附近飲水吃草。
    蕭雲驤看著他們,無奈搖頭。
    姚福堂生性活潑跳脫,盧嶺生則憨直老實。兩人熟絡之後,便時常這般打打鬧鬧。
    左宗棠並未發笑,他一邊吃著手中的麵餅,一邊思索。
    吃完一張麵餅,喝了兩口水後,他正準備向蕭雲驤請教問題,卻覺得有些別扭。
    猶豫半晌,他終於開口:“你有字嗎?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蕭雲驤平時被人稱作“西王”“大王”,左宗棠可不願意這麽叫。
    關係親近些的人,如曾水源、彭玉麟會喊他“阿驤”,可左宗棠與他還沒到這層關係。
    在這個時代,直呼其名一般是皇帝對臣子、上級對下級、長輩對晚輩的稱呼方式。
    朋友相交,通常稱字,直呼其名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左宗棠雖算不上蕭雲驤的朋友,但前幾日他對蕭雲驤那般粗暴,蕭雲驤都一笑了之。
    他雖脾氣不好,但並不愚笨,清楚太平天國其他諸王對待清廷俘虜的態度。
    也明白蕭雲驤既然不想殺他,自己再怎麽作態,隻能徒增笑料。
    且從今日來看,這賊王對他還算真誠。既然他下定決心,要深入了解西賊的核心機製,日後難免要與這賊王打交道,如何稱呼便成了難題。
    蕭雲驤嘻嘻笑道:“我不過是山野小子,能活著就不錯了,哪有閑情雅致取‘字’,先生要不幫我取一個?”
    左宗棠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
    在中國古代,士人男子二十歲行冠禮,由父親、師長、家族尊長或地方賢士等關係密切之人給取字。
    左宗棠和他關係哪有那麽親密?這賊王不知是裝傻還是真不懂。
    左宗棠略加思索,說道:“我以後叫你蕭君吧。”
    也不管這賊王與所謂“君子”,毫無半文錢的相似之處。
    “蕭君,你們給百姓分配土地,隻收兩成稅賦,用工還給錢給糧?” 蕭雲驤點點頭,起身從鞍韉上的挎包裏掏出一疊裝訂粗糙的紙,遞給左宗棠。
    左宗棠見封麵上寫著:《西王府土地法大綱》。
    他皺著眉,嫌棄地看著那抓心撓肝的字體,說道:“蕭君,你們怎麽找個沒開蒙的童子來寫這麽重要的文書?”
    蕭雲驤尷尬一笑:“先生,這是我寫的。”
    看到左宗棠詫異的目光,他趕忙找補。
    “這隻是草稿,我有個寫字極好的文秘,可惜這次沒帶在身邊,您就湊合看看。”
    見左宗棠開始翻看,蕭雲驤接著說:“此前我們的土地政策,隻是夾雜在一係列政策裏的短短幾行字。”
    “經實踐檢驗,實在太過粗糙,有諸多需要改進之處。所以我便在行軍打仗的間隙,把所思所想記錄下來,以便日後改進。”
    左宗棠翻開第一頁,看到第一章便是“廢除封建土地製度,建立公有共治社會公有製”。
    文中字體潦草,有些字還缺胳膊少腿,行文也是大白話,還塗改多處,毫無美感。
    可左宗棠卻越看越心驚。 中國曆朝曆代,造反者們都提出過重新分配財富的政治口號。
    北宋太宗淳化四年,王小波、李順提出“均貧富”;
    南宋高宗建炎四年,鍾相、楊幺提出“等貴賤,均貧富”;
    元末紅巾軍主張“摧富益貧”;
    明末李自成喊出“均田免賦”;
    就連殺人魔王張獻忠也提出“劫富濟貧”。
    在熟讀史書的左宗棠看來,這些都不足為懼。
    但在蕭雲驤的草稿裏,他看到要摧毀“皇權士紳農民”的傳統結構,建立“官府農民”的新模式。
    這讓左宗棠既困惑,又連連冷笑。
    “左先生,我們要出發了。”左宗棠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書稿,蕭雲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抬頭一看,太陽已然偏西,姚、盧二人已放馬歸來。
    “左先生,這草稿先放你這兒,這幾日你可以仔細研究。現在我們得走了,不然就遲了。”蕭雲驤指著太陽說道。
    左宗棠點點頭,站起身來。幾人翻身上馬,繼續向南奔去。
    又走了二十多裏路,進入一個地處酉陽河邊、名為吳家店的小鎮。
    吳家店坐落在山穀之中,酉陽河的支流龍潭河從鎮旁潺潺流過,一條青石板路沿河鋪展,百姓在路的兩側建起不少吊腳樓,形成一條長長的街道。
    此時,街兩旁的吊腳樓都被大火燒過,焦黑的木柱、殘磚斷瓦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這是圍攻酉陽的貴州團練兵作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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