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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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已是農曆八月下旬,傍晚十分涼爽,夏季裏擾人的知了聲早已銷聲匿跡,一派秋高氣爽之象。
    戰火初歇的柴桑城,靜臥在夕陽的餘暉中,似乎在緩緩的恢複瘡痍。
    府衙內,幾株桂花樹雖已過盛花期,但馥鬱香氣依舊肆意彌漫,絲絲縷縷縈繞於每一處角落。
    金黃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飄落,如點點金色繁星,灑落在廣場邊上。
    牆角的幾叢秋菊,在晚霞映照下,綻放出淡紫與明黃交織的色彩。
    後院書房旁的池塘裏,荷葉泛黃、邊緣卷曲,在水麵輕輕搖曳。偶爾有一兩隻晚歸的蜻蜓點過水麵,泛起層層漣漪。
    左靖西坐在書房內,手持黔省發來的軍報,心緒複雜。
    他既為黔省的行軍艱難憂心,又暗自讚歎李、張、範三人對問題的深刻剖析和過人氣度。
    正當他沉浸思索時,彭雪梅、盧嶺生提著食盒走進書房。
    彭雪梅身著月白色立領大襟襖,搭配藍靛染棉布裙和素色圍腰,梳著已婚女子常見的扁圓髻,用一支銀簪固定,顯得婉麗端莊。
    她盈盈福身,給左靖西見禮,輕聲道:“見過左伯伯。”
    左宗棠趕忙起身,恭敬躬身回禮:“見過王妃。”
    這聲“王妃”,讓彭雪梅雙頰緋紅,羞澀低頭,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這時,蕭雲驤站起身,擺了擺手,打著哈哈:“先生不必多禮。我這個王和她這個王妃,等合適的時候,就會取消掉。”
    “咱們報紙天天宣揚平等共和,我這兒卻弄出個王爺和王妃出來,實在不合適。”
    趙烈文和盧嶺生熟練地將牆角的方桌,抬到書房中央。
    左靖西看向彭雪梅,隻見她麵色紅潤,眉眼含笑,正從食盒裏拿出飯菜,一一擺上桌子。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懊惱。
    他的二女兒左孝瑤,經過調養,身體已大好,可以談婚論嫁了。
    此前,左孝瑤一直因身體原因未許配人家,如今已二十二歲,這成了他妻子周詒端的一塊心病。
    周氏曾私下跟他念叨,說女兒願意嫁給蕭雲驤,她自己看著蕭雲驤也很是喜歡,讓他想辦法促成這門婚事。
    然而,左靖西卻不以為然。
    一來,蕭雲驤和彭雪梅感情深厚,他不想橫插一腳,免得在老友彭鈺麟麵前尷尬;
    二來,他覺得這麽做有巴結權貴之嫌。
    他左季高心高氣傲,敢自稱“今亮”,怎會用這種手段,留人話柄?
    誰料到,彭鈺麟行事果斷,先讓蕭、彭二人定親,彭雪梅剛滿十八歲就立刻完婚,絲毫不給別人機會。
    這種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若用在戰場上,必定是一員名將。
    當然,左靖西也沒什麽可後悔的,自家女兒還怕嫁不出去嗎?
    隻是現在看來,蕭雲驤對待妻子,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十分溫柔親切。
    這種心態可能與他出身僮人,且接觸的漢人大多是客家人有關。
    客家女子大多放腳,也沒有一般士人家庭對女子的諸多約束。
    這對他的妻子來說是好事,倘若自家女兒嫁給他,或許能過得自由舒心一些。
    但如今木已成舟,多說也沒用。
    以後自己多上點心,為女兒找個好夫婿吧。
    就在左靖西思緒紛飛時,彭雪梅已擺好飯菜。
    她走上前,略帶歉意地對左靖西施禮:“時間匆忙,沒多做準備,隨便炒幾個菜,怠慢了左伯伯。”
    左靖西哈哈一笑,大步走到桌邊:“不打緊,前段時間在軍旅中,天天吃幹糧。現在能吃上熱飯,就很不錯了。”
    蕭雲驤和趙烈文也在桌邊坐下。
    蕭雲驤指著一盤放了不少辣椒的芋頭燒雜魚:“這段時間,我和惠甫忙起來都在書房吃飯。”
    “這道菜是雪梅聽說你來了,特意為您炒的,這些小魚,是剛從鄱陽湖邊的漁家買的,很是新鮮。”
    左靖西看向桌麵,除了一盤藜蒿炒肉,還有油燜秋筍、酸辣藕丁等四五盤當季蔬菜。
    他也不客氣,坐下來便大快朵頤。
    盧嶺生已在食堂吃過,彭雪梅也已自行用餐。所以他們吃飯時,盧嶺生坐在門口等候,彭雪梅則在燈下,看起一本易安居士的詩集來。
    三人吃完後,彭雪梅和盧嶺生收走碗筷,不打擾他們在書房議事。
    此時,夜幕漸漸降臨。
    趙烈文點上蠟燭,給兩人倒了杯茶,然後開始整理蕭雲驤今天寫的書稿。
    蕭雲驤和左靖西坐在椅子上,中間桌子上各放著一杯茶,兩人邊喝邊聊。
    蕭雲驤指著桌上的紙匣,問道:“先生,這些軍報,你看了幾份了?”
    左靖西手裏拿著第二軍發來的軍報,隨口答道:“剛看完第二軍的軍報。”
    蕭雲驤說:“我打算采納他們的建議,讓林啟榮部留在黔省。”
    “既可配合衙門推行均田畝之策,鎮壓土司可能的反抗,清剿匪盜,安定地方;又可為進攻桂省做準備。先生以為如何?”
    左靖西連連頷首:“理應如此。前方大將比我們更了解實際情況。況且他們的辦法,也確實可行。”
    接著,他微微皺眉:“隻是有兩點,我頗為疑惑。”
    “大王您曾承諾讓第二軍打回桂省,這對出身大平軍的西軍來說,是莫大的榮耀,他們怎會輕易放棄?”
    “還有,我記得李開方雖打仗在行,但畢竟是軍伍廝殺漢出身,為何對黔省治理有如此高明的見解?”
    蕭雲驤伸出一根手指,微笑解開他的疑惑:“是軍師張景平。”
    “他認為第二軍已在黔省作戰數月,對黔滇地形和作戰方式最為熟悉,是進入滇省的最佳選擇。”
    “但又不能因我的承諾,和單獨從第二軍的榮譽考量,而延誤戰機,所以說服了李開方和範承誌。”
    “三人達成一致意見後,再向全軍解釋。所以才有後麵的建議,連林啟榮部的進軍路線,李開方都給規劃好了。”
    左靖西聽罷,稱讚道:“能讓隊伍在關鍵問題上拋開單獨利益,以大局為重,這就是軍師的價值體現。他這個軍師,做得很是稱職。”
    蕭雲驤有些不好意思:“怪我當時沒料到局勢發展這麽快,胡亂承諾。”
    左靖西擺擺手:“戰場局勢變幻莫測,沒人能完全準確預測,隻能根據實際情況,不斷調整。”
    接著又問:“那些關於治理黔省的建議,也是張景平提的?”
    蕭雲驤點頭。
    左靖西再次感慨:“那真是軍事內政複合型人才了。”
    蕭雲驤接著說:“我把建議發給了曾長史,讓他抹去張景平的名字,以長史府的名義發給我們的黔省吳振棫吳巡撫。”
    “他是個能吏,且治理經驗豐富,應該知道如何施行。”
    左靖西微微一愣,略作思考,便明白了蕭雲驤的苦心。
    張景平是軍政係統的人,若直接對黔省內政指手畫腳,容易引起吳振棫的不滿。
    蕭雲驤通過長史府轉達,就名正言順了。
    雖然他理解蕭雲驤的做法,但以他剛硬直接的脾性,對此卻是有些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