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銀子與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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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常青徑直挑明與賀知縣相互厭惡後,話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震徹縣衙大堂:
    “但你給我聽清楚了!西賊就在城外!我麾下最精銳的五百血狼營,一個照麵,就被他們的排炮轟得隻剩十幾人逃回!”
    “現在是什麽時候?此刻火燒眉毛,城破就在頃刻!”
    他猛地一指堂外西門方向,目光似要穿透牆壁,直抵那片血腥戰場:
    “守不住城,這些銀子銅錢,難道要留給西賊,讓他們拿我們的錢,造槍炮來殺我們的人?或是用來收買人心,穩固他們的狗屁統治?!”
    目光再次鎖住賀維翰,語氣帶著一絲嘲諷,卻也遞出一個台階:
    “堂上諸位皆可作證,你賀知縣是受我常青武力脅迫,身不由己!你,連同負責賬目的戶房司官、負責治安的縣尉,”
    他掃過被點名的幾人,“你們的差事,就是給我死死盯牢庫中餘銀!嚴防宵小趁亂哄搶!待本鎮需用時,隨時來取!短了一兩,唯你們是問!”
    此時,親兵已砸開府庫,搬出十來箱銀錢,堆上縣衙的馬車。
    那隊長湊近稟報:庫內尚有七八十箱,粗粗一算,該有十幾萬之數。
    常青點頭,繼續對賀知縣道:
    “至於我常青的生死,城若破,必死戰殉國,以報如天皇恩;若能僥幸守住寶雞城,皇上對我是殺是剮,卻也顧不得了。”
    不等賀維翰從那連珠炮般的命令和“台階”中回神,常青那冰錐似的目光,已刺向堂下七八個麵如土色、呆若木雞的本地豪紳。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聲音不高,字字卻如重錘擂在鄉紳們的心坎:
    “西賊那套,不用我多費唾沫,你們心裏都門兒清吧?嘿嘿,隻要他們的腳踏進寶雞城,”
    常青喉間滾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你們的萬貫家財、千頃良田,一個銅板、一粒糧食也休想保住!統統要被分個底兒掉!”
    他向前踱了一步,沉重的軍靴踏在青磚地上,發出沉悶回響,壓迫感陡增。
    目光如電,逐一掃過這些寶雞城呼風喚雨的人物,眼神裏是洞悉一切的輕蔑:“別當本鎮是瞎子!在座的各位,哪個手上沒沾著幾條人命?”
    “西賊的規矩,你們比我懂!等他們進了城,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少不得都要去那絞刑架上,嚐嚐懸空蹬腿的滋味!”
    目光最終釘在一個華服錦袍、年約五十、體態微胖的男子身上——寶雞首富薑崇嶽薑員外。
    “薑員外,”常青的語調帶著戲謔,“你在渭河邊那幾千畝上好的水澆地,果真都是祖上積德、幹幹淨淨得來的?”
    “上月,為了霸占人家一對才十四五歲的雙胞胎姐妹花,你做局誘賭,逼得那家的爹娘兄長走投無路,家破人亡。”
    “嗬嗬,這事兒,你以為瞞得過誰?西賊要是今日進了城,就憑這一樁,你覺得還有命見到明天的日頭嗎?”
    常青平淡的話語,卻似驚雷在薑崇嶽耳邊炸開。
    他肥胖的身子猛地一顫,臉色由白轉青,豆大的冷汗瞬間爬滿額頭,後背錦緞頃刻被冷汗浸透,深色的汗漬洇開。
    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喉嚨卻像被堵死,一個字也吐不出。
    其他鄉紳亦是眼神閃爍,或死盯鞋尖,或偷覷左右,無人敢迎視常青那仿佛能剜出人心的目光。
    薑崇嶽終於扛不住這泰山壓頂般的壓力,猛地一跺腳,帶著哭腔哀嚎:“常大人!常大人明鑒啊!這……這……小人知錯了!”
    “可……可您讓小的們怎麽辦?上城牆去跟西賊拚命?小的們……小的們也不會啊!”
    常青睥睨著這群平日作威作福、此刻惶惶如喪家之犬的鄉紳,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用不著你們去送死!”
    他抬手,指向堂中堆積如山的銀箱,語氣斬釘截鐵:
    “聽著!即刻去通知城中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隻要有人能擔一桶水上城頭澆下去!本鎮當場賞他半貫錢!現銀結清,童叟無欺!”
    “水從哪來?井裏、缸裏、哪怕是茅廁裏的糞水,本鎮都認!隻要潑上城頭,凍住城牆,錢就歸他!”
    他目光掃過那些在晦暗光線下閃爍的銀箱,語氣糅合了不容置疑的威脅與赤裸的誘惑:
    “縣衙有十幾萬兩!本鎮就用它來買寶雞城的時間!這筆錢發完了,”
    那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眾鄉紳,
    “本鎮就親自帶兵,去你們府上‘借’!當然,若是各位深明大義,肯主動‘捐輸’助餉,那再好不過!本鎮記下這份功勞!”
    言畢,常青再不看堂中神色各異、心思百轉的眾人一眼。
    大手一揮,帶著親兵,押著那幾輛滿載銀箱的馬車。車輪碾過冰冷的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滾動聲,一行人向著炮火暫歇的西門疾馳而去。
    寶雞城不大,不多時,西門內側已在眼前。馬車停在相對安全、可避城外炮彈的城牆馬道下。
    常青站定,示意親兵抬下銀箱,當眾打開。
    白花花的銀錠、黃澄澄的銅錢,在冬日慘淡的天光下,散發著冰冷而誘人的光澤。
    “弟兄們!”常青的聲音洪亮,穿透凜冽寒風,“賊勢凶猛,血狼營的弟兄,已為朝廷盡忠!現在,輪到我們了!”
    “本鎮知道大家辛苦,更知道大家要養家糊口!”
    他抓起幾錠銀子,高高擎起:
    “現在,每人先領十兩安家銀!拿穩了!從今日起,隻要你們聽號令,豁出命去跟西賊拚殺!”
    他略一停頓,聲調陡然拔高,“每守住城池一天,每人再賞十兩!”
    “哇——!”
    馬道下,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聲浪!絕望與恐懼,被這白花花的銀光瞬間驅散!
    青軍士兵眼中迸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旋即化為狂喜!十兩!一天十兩!這是他們幾年都攢不下的巨款!
    低落的士氣如同枯木逢春,驟然高漲!
    “常大人威武!”
    “謝大人厚賞!”
    “願為大人效死!”
    “跟西賊拚了!”
    歡呼、感激、效忠之聲此起彼伏,一張張原本刻滿恐懼的臉,此刻因激動與貪婪而漲得通紅。
    銀子,成了這四千士卒守城最猛烈的強心劑!
    常大人如此厚待,這條命,賣給他又如何?
    常青冷眼瞧著士兵情緒的驟變,待歡呼稍歇,臉上那點溫情瞬間凍結,化為鐵血般的森寒。
    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刀,雪亮的刀鋒直指天空,厲聲斷喝: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軍法如山,更不容情!”
    “自本鎮算起,所有人!臨陣畏縮者,殺!惜命怯戰者,殺!見敵退卻者,殺無赦!”
    “聽清楚了沒有?!”
    “殺!殺!殺!” 剛剛被銀錢點燃的熱血,此刻又被這刺骨的殺意激蕩,化作震天的怒吼!
    反正常大人說了從他算起,堂堂二品總兵都豁出命去,自己這條賤命,送了也就送了!
    整個馬道之下,肅殺之氣凜冽如刀,先前那頹喪絕望的氣息,已被高昂的鬥誌與森嚴的軍法徹底碾碎。
    銀子與鋼刀,共同鑄成了這座危城最後的、也是最決絕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