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難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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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雲驤將心思縝密的趙烈文留下,協助張秀眉進一步完善作戰計劃。
    自己則看向一直靜立一旁的陶漢生,微笑道“漢生,還要再等一陣。陪我出去走走?”
    陶漢生含笑點頭,語氣溫和平靜“正有此意,大王請。”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土地廟。
    盧嶺生帶著幾名精幹的警衛,默契地落後十餘步,隨行護衛。
    時近正午,冬陽煦暖,光線如紗,輕輕的鋪滿了這座贛北小村。
    村口矗立一株曆經風霜的老槐樹,枝幹盤曲虯結,執拗地伸向天空。
    黑褐色的枝椏間仍點綴著未化的殘雪,在明淨的天光映照下,顯得晶瑩閃爍。
    樹下有一張半陷進土裏的大石凳,凳麵落滿了枯葉與碎草。
    遠處的田野覆蓋著一層薄雪,收割後留下的稻茬自雪中刺出,星星點點。
    十餘間泥牆黑瓦的農舍,散落於背風的山坳之間,炊煙嫋嫋升騰,融進湛藍天空。偶爾幾聲犬吠自村中傳來,間雜公雞啼鳴,反而更襯出山村午後的靜謐。
    陶漢生年約四十,麵容總似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眉目間透著讀書人特有的溫潤與謙和。
    他身穿一件肘部與袖口已磨出毛邊的舊軍裝,鼻梁上架著銅邊圓眼鏡,言行謹慎從容。
    蕭雲驤默然走至樹下,見四周已無旁人,盧嶺生等警衛又遠遠跟隨,正是談話的時機。
    於是他輕聲開口
    “漢生,這裏沒外人。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十九師領導層內部,是不是……並不那麽團結?”
    陶漢生臉微微一紅,避開蕭雲驤的目光,低聲回道
    “大王,不會的。我們三人都嚴守西軍軍紀,執行命令從不推諉。”
    蕭雲驤歎了口氣,目光看向遠處那一片白茫茫的田野。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紀律。要是你們真敢違抗軍令,來找你的就不會是我,而是軍法處了。”
    陶漢生沉默片刻,終於低聲開口“錢參謀長是舉人出身,見多識廣,才智遠在我之上。”
    “而我……不過是個連秀才都考不上的私塾先生,靠教幾個蒙童糊口。至於張師長……”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嚨。
    蕭雲驤冷笑一聲,替他說了下去“是個連官話都說不利索的蠻夷之輩,對不對?”
    陶漢生臉上再度泛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舊軍裝的毛邊。
    蕭雲驤語帶嘲諷“照這麽說,我這個燒炭挖礦出身的窮小子,更不配統帥你們這些文化人了?”
    陶漢生頓時惶恐起來,連忙躬身施禮“大王,您是天降大任、應運而生,怎能與常人相提並論?這話真是折煞屬下了。”
    蕭雲驤見他如此,按下心中翻湧的煩躁,語氣稍緩
    “漢生,你也是西軍的老同誌了。你看看我們西軍那幾個軍長,哪個不是泥腿子出身?林鳳翔、李開方、李繡成、陳鈺成……你能說他們不會打仗、不配領軍嗎?”
    陶漢生默然。西軍第一軍至第七軍的軍長,的確都出身貧苦,無一例外。
    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早就證明了他們足夠勝任。
    見他不語,蕭雲驤又道
    “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們西軍打仗是為了什麽?不是喊口號,也不是表決心,而是從心底問自己——我們究竟為何而戰?”
    陶漢生仍舊無言,目光低垂,手指還在摩挲著舊軍裝的毛邊,仿佛在觸摸,那些說不出口的理由。
    蕭雲驤繼續道,聲音漸沉
    “就拿張師長來說,他是苗人領袖,曾與何祿何局長在苗疆組織二十多萬起義軍,席卷半個黔省,為我們順利解放黔省奠定了根基。”
    “之後他又帶一萬多苗人青壯加入西軍,這樣的貢獻,是書齋裏念幾句之乎者也,或考個青庭秀才、舉人能比的嗎?”
    “有人還看不起他,憑什麽?就憑一張嘴麽?”
    他語氣轉為嚴肅“這十九師師長,非他不可。誰若不服,先拿出同樣的功勞,再開口說話!”
    說到這兒,蕭雲驤情緒又有些激動。
    他連吸幾口氣,穩住心緒,聲音重新變得溫和而堅定
    “漢生,我們西軍西王府用人,不看出身,不看資曆,隻看是否認同我們的理念,以及有沒有真本事。”
    “若沒本事,就算是青庭的親王郡王來降,我也舍不得給一個要幹實事的職位。”
    他拍了拍陶漢生的肩,
    “所以你記住,忘掉從前那些虛名,隻看在具體的工作表現。西軍不是舊朝廷,我們腳下這條路,注定要打破千百年的老規矩。”
    陶漢生眼圈微微發紅,低頭應道“是,大王,是我糊塗……辜負了您的期望。”
    蕭雲驤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無奈,卻也更顯深沉
    “西軍西王府是我們大家共同的事業,不是我蕭雲驤個人的統治工具。”
    “且按西軍規製,軍師是隊伍雙主官之一,須簽發作戰命令,有人事任免權,不隻是管後勤的輔佐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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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向遠方的山巒,聲音清晰“就目前看,張師長有衝勁、肯用心,是真想打勝仗的。”
    “必要的時候,你要和他站在一起,支持他。要知道,你們倆是榮辱與共、休戚相關。”
    “有空多向你們軍的軍師馮崇文請教,該怎麽當好一個軍師。誰若不服,你可以找他解決,或者找左軍師。”
    “再不行,直接來找我,我來替你撐腰。”
    陶漢生連連點頭,這一次,他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清明。
    蕭雲驤覺得再說下去,也無甚意味。
    他抬眼望向村中“你們師的人應該到齊了,去開會吧。”
    陶漢生鄭重向他敬了一禮,轉身走向土地廟。
    蕭雲驤仍站在村口老樹下,默然沉思。
    西軍擴張太快,又推行全新的建軍理念,不可能人人都深刻理解、真心認同。
    更何況第六軍和第七軍,為應對複雜局麵,他故意安排了背景各異的人——張秀眉是苗人領袖,陶漢生是西軍老人,錢開泰卻是相軍降將。
    人員混雜,自然心思不一。
    況且這時的華夏,論資排輩、族裔之別、地域之分……這些根深蒂固的觀念,豈能是靠軍規軍紀,一朝破除?
    他想起即便是後世,經曆了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尤其是紅朝立國之後那般大力的掃除牛鬼蛇神。
    但甚至都進入後工業化的信息時代,不也仍有不少糟粕,借傳統之名死灰複燃、蠢蠢欲動麽?
    比起推翻青庭、統一華夏。改變自安史之亂以來,因守內虛外政策,而逐漸形成的保守與狹隘,才是真正的艱難所在。
    萬千將士可衝鋒陷陣,可攻城略地,但要斬斷千年積弊、重塑世道人心,卻需更漫長的時光,與更堅韌的耐心。
    這正是他最深層的孤獨來源——無人可訴,知音寥寥。
    他深知,唯有打破舊有的生產關係,推動社會進入工業化,建立新的生產資料分配模式,才能讓新理念有了生根發芽的土壤。
    否則,他的一切理想與努力,終將如王莽改製一般,被全世界視為瘋子的妄念。
    蕭雲驤在村口默立良久,直到見土地廟中的軍事會議已結束,軍官們陸續走出,才轉身回廟。
    “你們三個怎麽安排?”他微笑問道。
    張秀眉略顯遲疑,陶漢生卻率先開口,聲音比先前堅定了許多
    “張師長率五十五旅在前開路,我帶五十六旅跟上。錢參謀長領五十七旅殿後,負責輜重與後衛警戒。”
    蕭雲驤略一思索,直接說道
    “具體作戰方案我不插手。但參謀長的主業不是後勤,而是協助軍事主官製定和執行作戰計劃,不該離主官太遠。”
    他目光掃過三人,不容置疑地說道“這樣吧錢參謀長跟張師長在前開路,陶軍師負責殿後。中間那個旅,我來幫你們帶。”
    話音剛落,三人皆是一怔。
    陶漢生麵露驚愕,錢開泰表情微窘,默不作聲。
    張秀眉的反應最激烈“大王,您不是要回江城嗎?怎要跟我們同行?”
    他幾乎喊了出來“我們很可能要跟清妖血戰,到時候顧不上您的安危!”
    蕭雲驤依舊微笑,語氣平靜而堅決“張師長,你不是說十九師能打硬仗惡仗嗎?我想親眼見識見識。”
    他環視眾人,繼續說道“況且兩個旅加起來近萬人,清妖還沒那麽好的牙口,一口吃掉我們。”
    “而在距景德鎮二百裏的湖口、三百裏的南昌府,分別駐有第七軍的二十師、二十一師。真有事,他們兩三天就能趕到。”
    “如果駱秉彰敢全力攻我們,其他方向必然空虛,反而給我們圍殲的機會。”
    他語氣一轉,略帶自嘲,卻更顯從容,“所以說,我這步棋看似冒險,其實想引誘駱秉彰犯錯。”
    “況且……我的警衛配的全是上等好馬,真想走,駱秉彰隻有跟在我們後麵吃灰的份,他哪追得上我?”
    張秀眉一時語塞。
    陶漢生舉手建議,聲音平穩了許多“大王,我申請與您一同帶領五十六旅,跟在張師長他們後麵。”
    蕭雲驤頗有意味的笑問道“後勤不需要你專門盯著了?”
    陶漢生答得幹脆“後勤本就有後勤部負責。我在中間,更能及時了解前方需求,協調後方供應。”
    蕭雲驤見另兩人未再反對,便直接道“好,那就這樣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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