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雨中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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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在地下掩體中凝固了。
    每一次沉重的爆炸聲浪從頭頂滾過,都讓低矮的混凝土天花板劇烈震顫,簌簌落下冰冷的灰塵,像一場持續不斷的灰色雪崩,覆蓋在每個人蜷縮的身體上。
    硫磺、焦糊味和濃得化不開的恐懼混雜在一起,濃烈得刺喉,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灼燒感。
    牆壁在pzh 2000自行榴彈炮那令人肝膽俱裂的155毫米重炮地毯式轟擊下呻吟,每一次炮彈落點靠近,整個地下空間就如同被巨人攥在手中狠狠搖晃,應急燈瘋狂閃爍,光線在驚恐的臉上投下扭曲跳動的陰影,仿佛地獄的探照燈掃過亡魂。
    <5 reink "神盾"外骨骼在角落的陰影裏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深灰色裝甲上又添了幾道新鮮的刮痕。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頭盔目鏡過濾著刺目的爆炸閃光,冷靜地觀察著這個臨時避難所。
    借著閃爍的燈光,他看到了角落堆積如山的物資:
    碼放整齊但已蒙上厚厚灰塵的罐頭,大多是豆子和壓縮肉;
    幾大桶渾濁的雨水,上麵漂浮著可疑的雜質;
    幾箱過期的藥品和繃帶;
    還有一些用油布小心包裹的工具和書籍——
    這是德拉甘·伊裏奇工程師留下的最後庇護所遺產,也是米拉和她的鄰居們在煉獄中掙紮求生的生命線。
    這些儲備在炮火間歇時顯得彌足珍貴,但在外麵毀滅性的鋼鐵風暴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城堡。
    “上帝啊……這炮擊……沒完沒了!”
    牧羊人背靠著一個裝滿沙袋的掩體角,雙手緊緊捂著耳朵,粗壯的手臂上肌肉虯結,汗水混著塵土在他黝黑的臉頰上衝出幾道溝壑。
    他褪色的工裝背心已經被汗浸透,緊緊貼在寬闊的胸膛上,隨著每一次沉重的爆炸聲,他的身體就劇烈地瑟縮一下。
    “這幫哈夫克的瘋子……想把整個城市都沉到地心去嗎?”
    “閉上你的鳥嘴,牧羊人!”
    烏魯魯正煩躁地檢查著自己工程外骨骼手臂上的液壓管,剛才劇烈的震動似乎讓某個接頭鬆動了,正滲出細微的油霧。
    “省點力氣!想想我們那輛破車!徹底成了一堆冒煙的廢鐵!媽的!”他一拳砸在旁邊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角落裏,駭爪正半跪在米拉麵前。
    米拉蜷縮著,臉色蒼白得像紙,深棕色的頭發被汗水和灰塵黏在額頭上,大眼睛裏盛滿了尚未散盡的驚恐。
    駭爪的聲音透過頭盔內置的揚聲器傳出,努力保持著平穩:
    “聽著,米拉。我們不能帶你走。前麵……太危險了。”
    她指著外麵持續不斷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轟隆聲,“留在這裏,和你的鄰居們一起。這些物資……省著點,能撐下去。等我們……或者其他人,打開通路。”
    她指了指地下掩體更深處的幾個用厚帆布隔開的小空間。
    米拉用力咬著下嘴唇,倔強地搖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不……姐姐……我要幫忙!”
    她的手緊緊攥著,指關節發白。
    駭爪沉默了一下,頭盔下的眼神複雜。
    她站起身,走到裝甲車殘骸旁一個臨時堆放的裝備堆前,拖出了一套嚴重破損的hvk003外骨骼係統。
    這是之前戰鬥中從一名陣亡的哈夫克特種兵身上回收的。
    胸甲上赫然有一個被大口徑子彈貫穿的猙獰孔洞,邊緣的碳化硼石墨烯複合材料呈放射狀碎裂,沾滿了早已幹涸發黑的血汙。
    肩甲變形,左臂的液壓傳動杆裸露在外,閃爍著危險的金屬光澤。
    “穿上它。”
    駭爪的聲音不容置疑,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她幫助米拉笨拙地鑽進這套冰冷、沉重、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殘骸。
    “聽著,米拉,仔細聽好。”
    駭爪一邊幫她扣緊僅存還能使用的安全鎖扣,一邊叮囑:
    “這個防護……很弱……不能擋子彈!看見彈孔了嗎?”
    她用力拍了拍那處致命的破損,“離槍遠點!躲在厚牆後!這個手臂壞掉了,不能用力!走路會很沉很慢!頭盔沒有顯示什麽都看不見!隻能靠耳朵靠眼睛!”
    駭爪最後用力按住米拉穿著外骨骼的肩膀,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女孩打了個寒顫,“最重要……活下去!躲好!等我們來!明白嗎?”
    米拉的身體在沉重破損的外骨骼裏微微顫抖,她伸出小手,顫抖地、小心翼翼地摸向胸甲上那個恐怖的孔洞。
    指尖觸碰到邊緣凝固的、粘稠發黑的血痂,一股濃烈的鐵鏽和腐敗氣味瞬間鑽入鼻腔。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低頭看著自己沾上大片暗紅汙跡的手指,眼淚終於無聲地滾落下來,滴落在冰冷的胸甲上。
    這不是遊戲,這是死亡冰冷的烙印。
    “明……明白……”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被托付重任的倔強。
    轟!!!
    又一輪密集的炮擊聲浪滾過,仿佛就在頭頂炸開!
    整個掩體劇烈搖晃,塵土如同瀑布般傾瀉。
    威龍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在通訊頻道和狹小空間裏同時響起,帶著鋼鐵般的決斷:
    “夠了!轟炸間隙!就是現在!磐石!牧羊人!執行報廢程序!無名!準備開路!所有人!檢查裝備!一分鍾!我們離開這裏!”
    “收到!”
    磐石應聲而起,年輕的臉上滿是油汙和堅毅。
    他抓起一個沉重的、印著骷髏頭和閃電標誌的方形塑膠炸藥塊。
    牧羊人罵罵咧咧地爬起身,從自己的工程背包裏扯出引爆線和雷管,動作卻異常麻利。
    “來吧,老夥計……送你最後一程,總比留給那群雜碎強!”
    牧羊人對著掩體出口方向那輛zs25 ng扭曲的殘骸低聲嘟囔,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
    兩人如同幽靈般,借著爆炸間隙短暫的死寂,迅速消失在通往地麵的階梯通道。
    角落裏,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無名,緩緩抬起了頭。
    陰影中,他冷硬的下頜線似乎繃緊了一瞬。
    <戰術步槍,流暢地拉動槍栓檢查槍膛,發出清脆的“哢嚓”聲。
    然後,他抬起手,將一直摘下的、帶有深色麵甲的外骨骼頭盔,穩穩地戴回頭上。
    麵甲落下的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息仿佛瞬間消失,徹底融入了彌漫的硝煙和陰影之中,隻剩下頭盔目鏡處兩點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幽光。
    如同毒蛇歸巢,刺客隱刃。
    威龍環視一周:
    “駭爪,帶上圖紙!狼,黑狐,掩護側翼!烏魯魯,跟著我!走!”
    一行人如同掙脫囚籠的困獸,頂著依舊不時落下的零星炮彈掀起的衝擊波和碎石,衝出了搖搖欲墜的地下掩體出口。
    外麵的世界,已徹底化為焦土煉獄。
    別墅區在pzh 2000集群毀滅性的地毯式轟炸後,連“廢墟”這個詞都顯得過於奢侈。
    曾經錯落有致的庭院、雅致的建築,此刻隻剩下犬牙交錯、冒著滾滾黑煙的混凝土碎塊和扭曲成麻花狀的鋼筋骨架,如同大地被撕裂後露出的森森白骨。
    巨大的彈坑一個挨著一個,深不見底,邊緣還散發著灼人的餘熱和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雨水匯聚其中,形成一個個渾濁、粘稠、泛著詭異油光的血紅色水窪。
    巴爾幹半島深秋冰冷的雨絲,如同細密的銀針,從鉛灰色的、被濃煙熏染得肮髒不堪的天空中無聲落下。
    雨水衝刷著焦黑的斷壁,混合著灰燼和尚未凝固的血跡,在地麵上肆意橫流。
    原本堅實的土地被反複的爆炸徹底翻攪、疏鬆,吸飽了雨水後,變成了一片片深不見底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泥濘沼澤。
    每一次抬腳,沉重的靴子都會被粘稠冰冷的泥漿死死吸住,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才能拔出來,再艱難地邁出下一步。
    冰冷的雨水順著作戰服的領口、袖口鑽進去,帶走身體最後一絲暖意,寒氣直透骨髓。
    視野被雨幕和硝煙雙重遮蔽,能見度不足五十米,破敗的殘骸在雨霧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剪影。
    “該死……這鬼地方……比豬圈還難走!”
    烏魯魯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中,他沉重的外骨骼每一次陷入泥坑都發出“嘎吱”的呻吟,泥漿幾乎沒過了小腿。
    他暴躁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點子,藍色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這破天氣!這破路!還有這該死的泥巴!簡直是他媽的地獄十八層!”
    “省點力氣走路吧,袋鼠!”
    紅狼的聲音從側前方傳來,他龐大的身軀在雨幕中如同一座移動的堡壘,r14步槍穩穩地指向前方。
    他警惕地掃視著雨霧中每一個可疑的陰影,聲音帶著一種戰場老兵的沉穩,“抱怨不能讓你腳下的路變幹。跟上!”
    “威龍!”
    駭爪的聲音突然在威龍的通訊頻道裏響起,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急促,“信號……幹擾……好像減弱了!非常微弱……但……通訊有恢複跡象!”
    威龍猛地停下腳步,沉重的靴子在泥濘中踩出一個深坑,泥漿四濺。
    “全體停止前進!就地警戒!”
    他低吼著命令,同時迅速示意駭爪,“嚐試聯係!任何頻道!快!”
    駭爪立刻半跪在一塊相對幹燥的混凝土碎塊後麵,迅速卸下背後的戰術終端。
    屏幕在雨水的衝刷下模糊不清,但代表信號強度的圖標,竟然在劇烈的電子雪花中,極其艱難地、頑強地亮起了一格!
    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不再是徹底的死寂!
    她纖細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將抗幹擾濾波和通訊功率瞬間推至極限。
    “這裏是gti!呼叫任何友軍單位!重複,這裏是威龍!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駭爪的聲音通過終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穿透雨幕和尚未完全散去的電磁迷霧。
    死寂。
    隻有冰冷的雨滴敲打裝甲和頭盔的劈啪聲,以及遠處依舊沉悶的炮火回音。
    幾秒鍾,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滋……滋啦……哢!
    一個清晰、冷靜、帶著明顯電子噪音但字句分明的女性聲音,猛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威龍同誌?!這裏是第78集團軍合成第93旅猛虎特勤連!呼號‘千雪’!收到你的信號!你們還活著!”
    地下室裏壓抑的絕望仿佛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
    連角落裏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無名,頭盔都微微側轉了一個角度。
    威龍緊繃的下頜線似乎鬆動了一絲:
    “千雪同誌?報告你的位置和情況!”
    “我們就在你們後方!直線距離不到八百米!原定坐標‘灰燼十字路口’!”
    千雪的聲音快速而清晰,背景音是履帶碾壓廢墟的沉重轟鳴和引擎的咆哮,“我連奉命突入該區域,接應並支援失蹤的gti分隊,同時清理該街區殘餘敵火力點!但我們抵達後發現……這裏隻有地獄!遍地都是屍體和鋼鐵殘骸!初步觀察,至少有兩個哈夫克中隊的兵力被徹底摧毀!是你們幹的?”
    威龍的目光掃過這片被他們用血與火一寸寸爭奪下來的廢墟,那些隱藏在斷壁殘垣後被打碎的hvk003外骨骼殘骸,那些被速射機槍撕碎的工事,被無名精確狙殺的狙擊手倒伏的位置……
    他沉聲道:
    “是我們。但代價……很大。”
    他沒有細說,但那份沉重的犧牲感,透過通訊清晰地傳遞了過去。
    通訊那頭沉默了一瞬,千雪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由衷的敬意和一絲急切:
    “明白了,中校。猛虎特勤連向你們致敬!堅持住!我們立刻向你們靠攏!請報告精確位置和敵情!”
    “位置共享已發送!敵情……暫時沉寂,但炮艇機和重炮威脅仍在!小心接近!”
    威龍迅速共享了坐標。
    “收到!保持信號!我們來了!”
    千雪的聲音斬釘截鐵。
    通訊暫時中斷。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望向身後那片被雨幕和硝煙籠罩的廢墟深處,側耳傾聽。
    沉重的履帶碾壓混凝土碎塊的“嘎吱”聲、柴油引擎粗獷的咆哮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如同在絕望深淵中敲響的戰鼓!
    “找掩體!警戒!確認身份!”
    威龍低吼,所有人瞬間散開,依托著巨大的彈坑邊緣和半塌的牆壁,槍口警惕地指向聲音來源。
    雨幕被撕裂!
    幾盞刺目的、功率強大的車燈如同破曉的曙光,穿透了濃厚的煙塵和水汽!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厚重傾斜的楔形車首,覆蓋著爆炸反應裝甲和斑駁的泥漿劃痕——
    zbd25,30噸級的鋼鐵猛獸!
    緊隨其後的,是幾輛同樣布滿傷痕、但依然保持著戰鬥姿態的zs25 ng輪式步兵戰車。
    沉重的履帶和車輪碾過泥濘和廢墟,發出令人心安的碾壓聲,鋼鐵巨獸在布滿彈坑和瓦礫的死亡之地強行開辟出一條通道。
    領頭的那輛zbd25在距離威龍小隊幾十米外穩穩停住,炮塔緩緩轉動,30毫米機炮警惕地指向四周。
    側麵的艙門“哐當”一聲向上掀起,一個矯健的身影率先跳下。
    她身形高挑,頭盔下露出一張年輕但線條分明、英氣逼人的臉龐,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卻衝刷不掉那雙明亮銳利眼眸中的冷靜和果決。
    她動作利落地避開一個泥坑,大步流星地朝威龍走來,正是呼號“千雪”的合成旅上尉參謀。
    “威龍中校!”
    千雪在威龍麵前立正,行了一個幹淨利落的軍禮,雨水順著她的手臂流下,“猛虎特勤連指揮官,千雪!奉命支援!”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威龍身後這支傷痕累累、人數稀少卻散發著鐵血氣息的小隊,眼中敬意更深。
    威龍回禮,沉重的金屬手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千雪上尉,來得正是時候。”
    他言簡意賅,但語氣中的一絲如釋重負難以掩飾。
    “通訊和hud恢複了?你們怎麽做到的?”
    駭爪忍不住上前一步,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這突如其來的通訊恢複,如同在絕境中投下的救命繩索。
    千雪指了指身後那輛領頭的zbd25步戰車。
    隻見在車體後部,臨時加裝了一個異常龐大、布滿了散熱格柵和粗壯線纜的金屬箱體,上麵閃爍著密集的指示燈,此刻正發出低沉的嗡鳴和風扇高速旋轉的呼嘯聲。
    她解釋道,聲音在雨聲中依然清晰,“它能產生一個定向的強電磁中和場,暫時抵消掉哈夫克幹擾源的核心波段,就像……在電磁風暴裏硬生生撐開一把脆弱的傘。但代價是,它像個無底洞一樣吞噬著戰車引擎的輔助電力,最多維持二十分鍾,就必須關機冷卻或者轉移供電,否則戰車本身都會趴窩。”
    “二十分鍾……”威龍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白了這寶貴窗口期的意義。
    “是的,中校!時間緊迫!”
    千雪語氣斬釘截鐵,“請立即登車!我們護送你部前往匯合點!”
    威龍沒有絲毫猶豫,當機立斷:
    “接受支援!所有人,登車!目標變更:由千雪連長護送,前往最近的地鐵站入口——東正教堂站!”
    沉重的步戰車艙門再次打開,成為了通往短暫庇護的鋼鐵門戶。
    紅狼、黑狐、磐石、牧羊人、烏魯魯依次快速登入相對寬敞但依舊擁擠、彌漫著機油和汗味的內艙。
    駭爪在登車前,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地下掩體入口的方向,似乎想穿透層層阻隔,看到裏麵那個穿著殘破外骨骼的倔強身影。
    無名如同融入車廂的陰影,最後一個無聲地滑入,艙門在他身後沉重關閉,隔絕了外麵冰冷的雨幕和彌漫的死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