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待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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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的煉獄,將時間拉伸又壓縮,每一秒都浸透了鋼鐵的咆哮、烈焰的灼痛和生命消逝時的悲鳴。
比斯特裏察河水電站,這座曾經巍峨聳立的鋼鐵巨獸,此刻已淪為一片被濃煙、冰雪和死亡氣息籠罩的廢墟墳場。
持續不斷的猛攻,讓哈夫克“希拉克略”機動旅這支驕橫的精銳,付出了遠超預期的慘痛代價。
水電站錯綜複雜的結構、gti守軍玉石俱焚的頑強、以及惡劣到極點的天氣,共同構成了一道吞噬生命的鋼鐵磨盤。
格裏馬爾迪上校手中的戰報,數字冰冷而刺眼:
技術兵器損失包括多輛“公羊”係列ifv、數台珍貴的“敏捷守護”機甲;
人員傷亡更是觸目驚心,數個突擊連隊被打殘,經驗豐富的軍官和士官損失慘重。
gti付出的代價也是毀滅性的。
水電站外圍所有的火力點、觀察哨、雷區,早已被哈夫克的炮火、無人機和步兵反複犁平,化為焦土。
a區,壩頂平台及附屬外圍陣地,徹底易手,插滿了哈夫克君旗的殘骸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旗下是雙方士兵層層疊疊、凍結在一起的屍骸。
b區,那曾經爆發過最慘烈拉鋸戰的內部外層區域,如今隻剩下一片被自毀炸藥和噴火器共同洗禮過的、扭曲變形的鋼鐵叢林和凝固的碳化物質。
濃烈的焦糊味和屍臭,即使隔著厚重的閘門,依舊無孔不入地滲入僅存的c區。
唯有c區——
水電站最核心、最堅固的區域,依托著巨大渦輪機組的主廠房、控製中樞以及深層地下掩體
——依然如同暴風雨中最後的礁石,在狂濤駭浪中倔強地屹立。
十幾年前中國工程人員傾力打造的堅固結構,在此刻展現了驚人的韌性,硬生生扛住了重炮轟擊和鑽地炸彈的反複蹂躪,雖然外牆布滿巨大的彈坑和裂縫,內部也因劇烈震動而一片狼藉,但主體結構依然未被洞穿。
然而,守衛者的力量,已如同風中殘燭。
c區主控室旁一個相對完好的設備間,被臨時征用為指揮所兼傷員聚集點。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汗味和絕望的氣息。
昏暗的應急燈下,人影幢幢,卻死寂得可怕。
營長阿爾喬姆·西多連科少校和露娜·金少領,站在一張鋪滿灰塵和碎屑的控製台前。
台上攤著一張已被鮮血和汙漬浸染得模糊不清的水電站結構圖。
西多連科少校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魁梧的身軀依舊挺直,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深陷,布滿了血絲,深刻的皺紋裏嵌滿了硝煙和疲憊。
他粗糙的手指緩緩劃過圖紙上代表c區的幾個關鍵節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輪摩擦:
“清點完了……”
他頓了頓,似乎需要積蓄力氣才能說出後麵的數字,“還能拿槍的,算上輕傷員,七十三個。重傷員……四十一人。藥品……基本沒了。”
露娜站在他對麵,原本利落的低馬尾早已散亂,沾滿血汙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身上的外骨骼多處破損,掛載的武器彈藥也幾乎耗盡。
她的眼神同樣疲憊,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的火焰。
聽著少校報出的數字,她的心髒如同被冰錐狠狠刺穿。
近千人的滿編特戰步兵營……
“德裏納河守衛者”……
如今隻剩下這一百多個傷痕累累、彈盡糧絕的殘兵。
幾天前還鮮活的麵孔,此刻大多已變成了門外冰冷通道裏等待處理的遺體,或者永遠留在了a區和b區的廢墟之中。
“哈夫克的損失……隻會比我們更慘重。”
露娜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信念,仿佛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鼓舞眼前這位瀕臨崩潰邊緣的指揮官。
少校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讚許,有悲哀,更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慘重?也許吧。但他們耗得起,我們……耗不起了。”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格裏馬爾迪那個混蛋,有的是兵力和彈藥往這個無底洞裏填。”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爆炸震動和傷員壓抑的呻吟聲。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露娜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b區通道雖然被炸塌了大半,但肯定還有縫隙!組織一次反擊!哪怕奪回一小塊區域,建立個支撐點,也能延緩他們的進攻節奏!為我們……爭取一點時間!”
西多連科少校凝視著她,看了足足十幾秒。
他何嚐不知道這是孤注一擲,甚至是自殺。
但坐等死亡降臨,更非他的風格。
頓涅茨克的戰火早已教會他,有時候,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哪怕隻是為了死得有尊嚴些。
“……好吧。”
他終於緩緩點頭,聲音沉重得像灌了鉛,“把還能動的人都組織起來。我親自帶隊。露娜,你負責指揮留守和掩護。”
“收到,交給我,他們打不進來。”
“很好,你辦事,我放心——還有多少能用的炸藥?”
他低聲問道,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鐵鏽。
烏魯魯迅速清點了物資:
“三百二十枚破片雷,五十七公斤c4,還有……這些。”
他踢了踢腳邊的一堆自製燃燒瓶,玻璃瓶中的燃料渾濁不堪,摻雜著從廢棄車輛裏抽出的機油。
西多連科點點頭,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而堅定的麵孔。
他們當中有剛滿十九歲的列兵,也有鬢角斑白的老軍士長,此刻卻同樣緊繃著下頜,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
“聽好了,”少校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通道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我們的任務是奪回b區的製高點,給撤離的兄弟部隊爭取最後的時間窗口。不是勝利,不是突圍——隻是時間。”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次赴死的衝鋒。
“行動。”
此時是1943,暴風雪再度降臨。
風雪成了他們唯一的掩護。
gti特戰幹員們從c區幾個隱蔽的檢修口鑽出,貼著殘垣斷壁的陰影前進。
走在最前麵的伊利亞·博伊科中士突然舉手示意,眾人立刻伏低身體。
三十米外,兩名哈夫克哨兵正靠在一輛燒毀的裝甲車殘骸旁抽煙,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西多連科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兩名擅長近戰的特戰幹員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刀光閃過,哨兵捂著噴血的喉嚨倒下時,連慘叫都沒能發出。
“清除。”
耳麥裏傳來簡短的確認。
突擊組迅速占據有利位置,爆破手在關鍵通道埋設詭雷。
最初的進展順利得令人意外——b區外圍的三個哈夫克前哨在五分鍾內被無聲解決,八名敵人倒在血泊中,四名機兵被直接切斷了電源。
當西多連科親自擰斷第四個哨兵的脖子時,他甚至產生了一絲荒謬的希望。
然後,夜空被第一聲慘叫撕裂。
“砰!”
沉悶的槍響來自兩百米外的水塔廢墟。衝在最前麵的特戰幹員突然僵住,頭盔正中央多了個冒著青煙的小孔。
他直挺挺地倒下時,手中的步槍還在慣性作用下繼續射擊,子彈在地麵上掃出一串跳動的火花。
“狙擊手!熱成像!”
瞬間又有三名gti士兵倒下。
每個人都是頭部中彈,子彈精準得令人膽寒。
哈夫克的\"奇美拉\"電磁步槍獨特的嗡鳴聲在風雪中格外刺耳,那是電磁導軌充能的聲音。
西多連科撲向一處混凝土掩體,破片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出一串血珠。
他親眼看到躲在油罐後的一名幹員被一發穿甲彈命中——
子彈先是擊穿半米厚的鋼製罐體,然後才鑽進年輕人的胸腔,將內髒攪成碎肉。
“迫擊炮!隱蔽!”
尖嘯聲由遠及近。
第一發炮彈落在十米外,衝擊波掀翻了兩個正在撤退的幹員。
緊接著是第二發、第三發……
爆炸的火光中,預製破片像死神的鐮刀般旋轉飛舞。
一名醫護兵剛站起來想去拖傷員,就被削去了半邊腦袋。
西多連科的耳膜在爆炸聲中嗡嗡作響,世界變得扭曲而緩慢。
<機炮噴吐出兩尺長的火舌。
穿甲彈像切開奶油般撕碎混凝土牆,躲在後麵的三名士兵瞬間變成漫天血霧。
“撤退!撤回c區!”
少校的吼聲淹沒在炮火中。
他拖著腹部中彈的上士向後爬行,粘稠的腸子從年輕人的傷口滑出,在雪地上拖出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發榴彈在旁邊爆炸,破片削去了卡爾普辛的半張臉,但西多連科沒有鬆手。
五十米的撤退路程,成了地獄般的死亡走廊。自動武器交叉火力像梳子一樣反複梳理著每一寸地麵。當他們終於爬回c區氣閘門時,原本四十多人的隊伍隻剩十七個血人。
沉重的防爆門關閉的瞬間,西多連科跪倒在地。
卡爾普辛的屍體還保持著被他拖拽的姿勢,無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通道內的應急燈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一排沉默的墓碑。
角落裏,一名被炸斷腿的上士用皮帶紮緊大腿根部,咬著毛巾不讓自己慘叫出聲。
沒有人說話。
不需要語言,所有人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絕望——
這次反擊甚至沒能摸到b區核心,就扔下了二十三具屍體。
而哈夫克的炮火,此刻正瘋狂轟擊著c區的外牆。
混凝土碎屑簌簌落下。
西多連科摸索著掏出那張全家福,照片上的妻子和女兒在頓涅茨克的陽光裏微笑。
他輕輕吻了吻早已泛黃的相紙,然後把它塞進染血的胸袋。
“準備最後一波防禦,”他站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把剩下的炸藥都裝到主承重柱上。”
頭頂的燈光突然劇烈閃爍。
哈夫克的工兵肯定在爆破隔壁通道了。
烏魯魯咧開幹裂的嘴唇笑了笑,開始往承重柱上纏繞導爆索。
“足夠把整個c區送上天,”他咳嗽著說,“夠本了,等他們要是真的打進來,就直接自毀吧。”
第五天的清晨,是在一陣地動山搖的劇烈爆炸和隨之而來的淒厲慘嚎中開始的。
<148“標槍”反坦克導彈,拖著死亡的尾焰,精準地命中了c區邊緣那個用紅色十字標記的、臨時設立的醫療區域。
哈夫克的偵察兵顯然早已鎖定了這個位置!
轟隆隆——!!!
劇烈的爆炸瞬間將那個由機庫角落改建的區域化為一片火海。
預製板牆壁被炸飛,頂棚坍塌下來。
裏麵存放的少量珍貴藥品、醫療器械、以及四十多名無法移動的重傷員……
瞬間被烈焰、衝擊波和倒塌的廢墟吞噬!
“不——!!!”
蜂醫剛從另一個傷員身邊站起身,就看到這地獄般的一幕。
他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不似人聲的咆哮,不顧一切地衝向火海!
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但他仿佛毫無知覺。
他瘋狂地徒手挖掘著滾燙的、還在燃燒的殘骸,試圖救出下麵的人。
幾名還能行動的士兵也紅著眼睛衝過來幫忙。
但太晚了。
大部分傷員在第一時間就已犧牲。
蜂醫和其他特戰幹員們隻從邊緣地帶拖出了寥寥五六名被氣浪掀飛、僥幸未被直接命中的傷員,他們也是渾身燒傷,奄奄一息。
蜂醫跪在滾燙的廢墟前,雙手被燙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他看著眼前這片還在燃燒的、散發著皮肉焦糊味的死亡之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裏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聲。
作為一個醫生,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後的病人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集體死亡,這種衝擊和絕望,幾乎摧毀了他一直以來的冷靜外殼。
絕望和憤怒,如同瘟疫,彌漫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中午時分,西多連科少校和露娜做出了一個決定。
“把倉庫裏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
少校的聲音在死寂的c區回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罐頭、肉幹、巧克力……還有那些珍藏的酒!分給每一個人!包括傷員!”
大家愣了一下,隨即默默執行命令。
很快,各種在過去幾天被視為珍寶、舍不得動用的高級口糧和酒水被分發到每個人手中。
沒有人歡呼,隻有一種沉重的、近乎儀式般的沉默。
他們圍坐在一起,靠著冰冷的牆壁或設備,默默地咀嚼著可能是生命中最後一餐的食物。
罐頭肉很鹹,巧克力甜得發膩,烈酒灼燒著喉嚨,但沒有人抱怨。
他們吃得異常認真,仿佛要將每一絲味道都刻進記憶裏。
吃完後,另一個命令下達:
利用c區深處尚未被完全破壞的熱水供應係統水電站的自備發電機還在頑強運轉),輪流洗澡。
熱水!
這在冰天雪地、廝殺了數日的戰場上是何等奢侈的東西!
當溫熱的水流從破損的管道中湧出,衝刷在布滿血汙、硝煙和凍瘡的身體上時,許多特戰幹員忍不住發出了近乎哭泣的呻吟。
凝固的血痂被軟化、衝走,露出底下蒼白或青紫的皮膚,以及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蒸汽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暫時驅散了死亡的氣息,卻帶來一種更加令人心碎的潔淨感。
他們仔細地清洗著身體和頭發,仿佛要為即將到來的最終審判,保持最後一份體麵。
露娜站在水流下,閉著眼睛,任由熱水衝刷著臉龐。
水流帶走汙穢,卻帶不走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
她看著周圍那些默默清洗著身體的特戰幹員,他們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龐上,是一種看透生死後的麻木,以及一絲隱藏得很深的、對幹淨的眷戀。
洗淨,擦幹,換上倉庫裏找到的相對幹淨的備用內衣和作戰服雖然同樣沾滿灰塵)。
他們相互幫忙,包紮好傷口。
整個過程,沒有人說話,隻有水流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一種悲壯而肅穆的氣氛,在彌漫著水汽的昏暗空間裏無聲地流淌。
當最後一個人洗完,熱水也終於耗盡。
他們重新拿起武器,檢查著所剩無幾的彈藥。眼神,已經和剛才不同,多了一絲平靜,少了幾分恐懼。
他們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