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佩列沙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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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隻是閉眼再睜眼的瞬間,實際上卻沉睡了近十個小時。
    當露娜小隊被一名年輕的特戰幹員小心翼翼地從深度睡眠中喚醒時,極致的疲憊感依舊如同濕透的棉被般包裹著他們,但精神上的緊繃已稍稍緩解。
    簡單的熱食和清水被送了過來,雖然隻是野戰口糧加熱而成,卻吃得他們倍感珍惜。
    來不及多做休整,一輛車身上布滿泥點、帆布篷破舊不堪的軍用吉普車已經在外等候。
    他們被護送上車,引擎發出粗魯的轟鳴,載著他們駛離了這片簡陋的沿海營地,沿著顛簸不平、顯然曾被炮火洗禮過的鄉間道路,向著佩列沙茨半島的深處駛去。
    沿途的景象訴說著戰爭的殘酷與守軍的頑強。
    被炸毀的農舍隻剩下焦黑的骨架,田野裏布滿了彈坑,但也能看到用沙袋和原木巧妙加固的路口檢查站,以及隱藏在樹林邊緣、覆蓋著偽裝網的炮兵觀察所。
    特戰幹員們的眼神警惕而堅韌。
    吉普車最終駛入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半荒廢的小村莊。
    村莊依山而建,許多石屋都已坍塌或被熏黑,但依然能看出其古老的脈絡。
    車輛沒有在表麵停留,而是直接開進了一個巨大的、有著拱形石頂的地下酒窖入口。
    入口處經過加固,設有重機槍位和厚重的防爆門。
    這裏,便是gti第九海防旅殘部的指揮與控製中心旅部核心)。
    它並非建立在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工事裏,而是巧妙地利用了當地的曆史遺產——
    深邃堅固的地下酒窖網絡、部分結構完好的石屋地下室、以及附近一個廢棄采石場的天然岩洞和坑道。
    這些地方結構異常堅固,曆經風雨甚至炮火而屹立不倒,並且極難被衛星或高空偵察直接識別。
    在一名衛兵的引導下,他們穿過燈火通明、線路管道縱橫交錯、充滿忙碌人員的酒窖通道,來到了一個相對寬敞、由數個酒窖打通而成的指揮中心。
    空氣中混合著泥土、電子設備、咖啡和汗水的味道。
    旅長希洛夫·安東·安德烈耶維奇上校親自接待了他們。
    他是一位看起來五十歲出頭、麵容堅毅、帶著深深疲憊感的軍官。
    他的軍服同樣陳舊,但穿著整齊,胸前佩戴著幾枚略顯陳舊的勳章——
    “勇氣勳章”、“戰場英勇勳章”、“軍事閱兵參與者勳章”,記錄著他從紮沃爾日耶一步步成長至今的軍旅生涯。
    1987年出生的他,在今年2038年)初剛剛接任旅長一職,就迎麵撞上了哈夫克“瓦蘭吉衛隊”旅和支援部隊發起的、旨在打通海岸線的凶猛反攻,他的部隊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被打殘,但他硬是帶著殘部在這裏站穩了腳跟。
    “歡迎回來,勇士們。”
    希洛夫旅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曆經磨礪後的平靜。
    他沒有過多寒暄,目光銳利地掃過露娜幾人身上尚未換下的哈夫克作戰服,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麽,但又明智地沒有追問細節。
    “你們從風暴眼裏回來,辛苦了。”
    在簡短的、僅限於安全許可內的匯報後露娜隻提及“執行了特殊偵察任務”),希洛夫旅長主動提出帶他們“參觀”一下他的“堡壘”。
    這既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無聲地展示——
    展示這支殘部如何在絕境中維持著頑強的生命力。
    他們跟著旅長,穿行在錯綜複雜的地下通道和地麵偽裝點之間。
    所見之處,無不體現著一種粗糲而實用的生存智慧。
    特戰幹員和當地征召的民工利用半島上豐富的石材和木材,不斷加固著關鍵掩體和指揮所節點。
    巨大的石塊和原木構成了工事的主體,上麵覆蓋著厚厚的土層和偽裝網。
    防空與反艦導彈陣地采用了極致的“打了就跑”的機動部署模式。
    少數寶貴的導彈發射車如“鎧甲”s1彈炮合一係統或“道爾”2防空導彈係統)絕不會固定在一個陣地上。
    而是在半島內部預設了數十個經過精心偽裝的發射點,通過尚能通行的公路網進行頻繁的機動轉移。
    這些發射點可能偽裝成普通的農舍廢墟、巨大的幹草堆、或者巧妙地利用岩石的陰影和植被覆蓋,隻有在接到命令後才會掀開偽裝,露出致命的獠牙,發射後立刻轉移。
    sa18\24“針”式便攜防空導彈小組則化整為零,分散部署在各個製高點和關鍵設施周圍,為指揮所、彈藥庫和集結地提供最直接的點防禦。
    所有gti的車輛和裝備,在白天都會用迷彩偽裝網、砍伐的樹枝和當地材料進行徹底覆蓋,使其與周圍的地形地貌融為一體。
    更令人叫絕的是,他們還會製造大量的假目標——
    充氣的坦克和裝甲車模型、用木棍和金屬絲搭建的假天線陣列、甚至模擬生火做飯的痕跡
    ——來吸引和浪費哈夫克寶貴的空襲彈藥。
    在可能的低空空襲路線上,gti工兵們甚至利用當地茂密的樹林,拉起了由堅韌樹木和隱蔽鋼纜組成的簡易防攔索,專門用以對抗那些試圖超低空突防的攻擊機或巡航導彈。
    “我們這裏,不可能有現成的機場。”
    希洛夫旅長指著一片被清理出來的、看起來像是村莊廣場或大型停車場的空地解釋道,“所以,我們必須自己創造。”
    在整個佩列沙茨半島上,他們建立了十幾個甚至幾十個臨時起降點z),代號分別為“z1”、“z2”……
    這些z可能是一片相對平整的橄欖園、葡萄園中的空地、某段筆直的鄉村公路、或者被快速平整過的田野。
    每次飛行任務使用不同的點,極大增加了敵人預判和打擊的難度。
    補給體係也分為兩層:
    · 主接收站12個):位於半島中部最隱蔽的山穀或采石場深處,負責接收從莫斯塔爾大後方由米8\17直升機運送來的“大宗”物資,如油料、整箱的彈藥、大型備件等。
    · 前沿分發點多個):散布在各個連級部隊所在的戰術方向上。由更靈活、更適合複雜地形的直20通用直升機,從主接收站裝載物資後,進行“最後一公裏”的精確投送,將急需的補給直接送到分散在各個山頭的gti戰鬥小組手中。
    米8\17主要負責執行相對安全航線上的常規補給任務,以及在己方爭取到有限製空權的短暫時間窗口內,進行大規模的人員輪換或重型裝備運輸。
    而直20則承擔著最關鍵、最危險、最複雜的任務,是維係這支孤軍生命線的真正紐帶。
    參觀結束時,夜幕已然降臨。希洛夫旅長將他們送到了其中一處隱蔽的z——
    一段位於兩座小山之間的、經過平整的碎石地,周圍布滿了偽裝網和警戒哨。
    一架gti的米17直升機米8的改進型)已經旋翼慢車等待,其龐大的身軀在夜色中像一個蟄伏的巨獸。
    地勤人員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直升機將會把你們送回莫斯塔爾。”
    旅長與他們逐一握手,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祝你們歸途平安。”
    露娜最後與希洛夫旅長用力地握了握手,旅長粗糙的手掌和堅定的眼神傳遞著無需言說的敬意與告別。
    她轉身,帶領著深藍、蜂醫、烏魯魯和夜鶯,依次登上了那架等待許久的米17直升機。
    機艙內彌漫著濃烈的燃油味和金屬的氣息。
    他們找到座位,拉下厚重的安全帶,哢噠一聲扣緊,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冰冷的金屬座椅上。
    艙門緩緩關閉,最後一絲外界的光線和空氣被隔絕。
    隨即,飛行員發出準備起飛的指令。
    米17頂部巨大的渦軸發動機開始加大功率,發出越來越尖銳的嘶鳴,很快便轉化為震耳欲聾的、持續不斷的巨大轟鳴聲,這聲音瞬間充斥了整個狹窄的機艙,如同實質般壓迫著耳膜,淹沒了所有其他細微的聲響,甚至連彼此間的呼吸都難以聽清。
    龐大的直升機機身開始劇烈地顫抖、共鳴,仿佛一頭被喚醒的鋼鐵巨獸,每一顆鉚釘、每一塊蒙皮都在高頻振動中呻吟。
    接著,一陣明顯的超重感傳來,直升機笨拙地、卻又不可阻擋地拔地而起,離開佩列沙茨半島那片充滿頑強生命力的殘破土地,迅速融入漆黑冰冷的夜空。
    然而,歸途絕非坦途。
    為了最大限度規避哈夫克可能部署在沿海地區的遠程對空監視雷達以及遊弋在遠海的“安德烈亞·多裏亞”號驅逐艦上強大的epar相控陣雷達的探測,更是為了避開其“紫菀”防空導彈的威脅射界,直升機並沒有選擇返回莫斯塔爾最短的直線航線。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緊貼著達爾馬提亞海岸線崎嶇陡峭山地地形的、極度危險的超低空突防路線。
    這是一段足以讓最老練的特種兵也神經緊繃、手心冒汗的旅程。
    經驗豐富的飛行員憑借前視紅外夜視係統fir)和地形跟蹤雷達,操縱著龐大的直升機,如同在進行一場死亡芭蕾。
    直升機緊貼著黑沉沉的山脊線飛行,有時甚至能感覺到主旋翼刮起的猛烈氣流吹動下方漆黑森林的樹梢,發出令人心悸的嘩啦聲。
    強烈的、不可預測的山風切變尤其是從海麵吹向陸地的夜風遇到山脈抬升時)如同無形的巨拳,時不時狠狠砸在直升機上,讓這重達十餘噸的龐然大物劇烈地顛簸、傾斜,失重感頻頻傳來,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失去控製,被黑暗吞噬。
    有幾次,機載雷達告警接收機rr)突然發出短暫而急促的蜂鳴,提示某個方向有間歇性的可疑雷達波束掃描可能是幸存的哈夫克前沿觀察哨的便攜雷達)。
    飛行員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進行急促的戰術規避動作——
    直升機猛地壓坡度轉彎,或者全力爬升,機身發出令人牙酸的結構應力聲響,艙內所有沒有固定好的物品,包括一些備用零件和補給箱,嘩啦啦地滑得到處都是,隊員們隻能死死抓住身旁的固定環。
    最驚險的一次發生在飛越一道深邃的沿海峽穀時。
    一股極其強烈且混亂的下降氣流可能是冷空氣在峽穀中加速形成的風洞效應)猛地將直升機向下拉扯,高度表指針瘋狂旋轉下跌,失重感變得異常恐怖。
    刺耳的近地警報瞬間淒厲地響徹駕駛艙和乘客艙,紅色的警告燈瘋狂閃爍!
    “拉起來!拉起來!”
    副駕駛驚恐地大喊。
    正前方,一道黑黢黢的山脊輪廓在夜視儀中急速放大,仿佛一堵死亡的牆壁。
    飛行員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猛拉操縱杆,同時將發動機功率推到極限。
    渦軸發動機發出近乎撕裂般的痛苦咆哮,巨大的過載將所有人死死壓在座位上。
    直升機艱難地抬起頭,終於在眼看就要撞上山脊的最後一刻,堪堪擦著那些在狂風中被吹得瘋狂搖擺的樹梢掠過,甚至能聽到枝葉刮擦艇底裝甲板的可怕聲響!
    機艙內死一般寂靜,隻剩下警報聲和每個人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直到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了莫斯塔爾城郊那些零星卻無比熟悉的、嚴格按照燈火管製條例運行的稀疏燈光,以及gti控製區那相對嚴密的、由雷達和防空導彈陣地構成的、令人心安的火力網標識,機艙內所有緊繃的神經才真正鬆弛下來,幾乎能聽到集體籲出那口憋了許久的長氣。
    經過漫長而煎熬的飛行,米17直升機最終穩穩地降落在莫斯塔爾主要基地的編號07的停機坪上。
    旋翼緩緩降低轉速,轟鳴聲逐漸減弱。
    艙門被地勤人員從外麵拉開,熟悉而又帶著一絲陌生感的空氣湧了進來——
    這裏依舊彌漫著航空燃油、硝煙末梢和緊張戰備的氣息,但相比佩列沙茨半島那無處不在的死亡壓迫感和杜布羅夫尼克城內扭曲的繁華,這裏更多了一份相對穩定和後方的秩序感。
    他們終於回來了。
    從亞得裏亞海深處那艘被他們奪取又親手葬送的鋼鐵巨獸,到杜布羅夫尼克城內穿著敵服、與死神共舞的死亡漫步,再到佩列沙茨半島殘垣斷壁間見證的頑強生命力,最終,他們回到了這座仍在戰鬥後艱難重建、卻代表著休整、希望和gti戰爭機器核心的城市。
    腳步沉重地踏上莫斯塔爾堅實盡管也可能有彈坑)的土地,雙腿甚至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之前的戰鬥而有些發軟。
    他們回首望去,那架送他們回來的米17直升機已經再次啟動,巨大的旋翼重新開始加速,很快便拔地而起,融入了依舊漆黑的夜色之中,它將繼續它的使命,向前線輸送物資,或運回傷員,永無止境。
    而他們的這次傳奇征途,在此刻,暫時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疲憊的身體渴望休息,但經曆的一切已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
    這隻是一個逗號,短暫的休整之後,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下一次未知的、必然同樣危險的任務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