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晝夜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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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地島的極夜,如同一個漫長而冰冷的噩夢,終於被地平線上那一絲頑固的、拒絕沉沒的微光所撕裂。
    這光芒起初怯懦而稀薄,隻是將永恒墨黑的天空染成一種沉鬱的、仿佛淤血般的深紫色。
    但很快,它便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姿態,驅散黑暗,將整個冰封世界徹底暴露在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冰冷刺眼的慘白日光之下。
    極晝來臨。
    沒有黃昏,沒有黎明,隻有永恒的正午,太陽低低地懸掛在南方的天際線上,像一個巨大而冷漠的、散發著微弱熱量的白色圓盤。
    它的光芒失去了溫暖的質感,變得銳利而蒼白,無情地灼烤著冰原,反射在無盡的雪地和監獄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形成令人目眩的、充滿欺騙性的光暈。
    寒風並未因陽光而減弱,反而更加幹燥凜冽,卷起堅硬的雪粒,抽打在臉上如同砂紙打磨。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因冰雪大麵積升華而產生的稀薄感,以及那股永遠無法驅散的、來自礦井深處的微弱腥甜輻射氣息。
    監獄內部的壓抑氛圍並未因外界的光明而改變。慘白的應急燈依舊亮著,照亮著缺乏自然光照的幽深走廊。
    但一種無形的、生理上的焦躁開始在所有囚犯和獄警之間蔓延。
    失去了黑夜的遮蔽和時間的自然分割,人體的生物鍾陷入混亂,睡眠變得支離破碎,情緒如同繃緊的琴弦,極易失控。
    千早愛音站在牢房那扇狹窄的、覆蓋著厚厚冰霜的強化玻璃窗前,望著外麵那片被永恒白晝籠罩的、死寂的冰原。
    陽光透過冰霜,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身上穿著伊萬諾夫最新“賞賜”的一件更厚實的深藍色羽絨內膽,替換了之前的毛衣,但依舊無法完全驅散那蝕骨的寒意。
    代價是顯而易見的。
    她走路的姿勢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僵硬和不適,每次坐下或起身時,眉心都會不受控製地微微蹙起,額角那道傷疤也顯得更加醒目。
    伊萬諾夫那條毒蛇的“寵愛”,從來都伴隨著身體和靈魂的雙重痛苦。
    但她眼中深潭般的平靜下,卻隱藏著一種愈發堅韌的、如同極地冰層般冷硬的東西。
    “特權”的範圍似乎擴大了。
    除了更好的衣物和偶爾額外的食物,她甚至獲得了一項“優待”——
    每天的苦役時間被縮短了兩個小時。
    然而,這並非仁慈。
    “……清理新地島東南側,代號‘碎骨者’的礁石海灘。那裏是洋流匯集處,堆積了大量廢棄雜物,甚至可能有戰爭時期遺留的未爆彈藥。特別是水雷,很可能被洋流衝上岸,鏽蝕嚴重,極度危險。你的任務,就是清理這些垃圾,分類堆放,發現可疑爆炸物立刻報告。記住,別靠太近,被炸碎了可沒人給你收屍。”
    獄警瓦西裏冰冷地交代著新的勞役內容,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去打掃後院。
    於是,每天縮短的那兩小時,被替換成了這項死亡率極高的“美差”。
    “碎骨者”海灘,名副其實。
    這裏遠離相對“安全”的礦井區域,麵對著咆哮的、墨綠色的北冰洋。
    黑色的礁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地刺破冰層和積雪,嶙峋陡峭。
    狂暴的海浪永無止境地拍打著礁石,發出雷鳴般的巨響,濺起的冰冷浪花瞬間在空中凝結成冰霧。
    海灘上堆積著厚厚的、凍結實的冰雪,下麵埋藏著被洋流帶來的各種垃圾
    斷裂的漁網、破爛的浮筒、扭曲的金屬碎片、甚至還有腐爛的木箱和辨認不出原貌的塑料製品。
    寒風在這裏更加肆虐,如同冰冷的刀子,能輕易割裂暴露的皮膚。
    愛音和其他幾個被“選中”的囚犯,穿著臃腫的防寒服(質量比標準囚服稍好,但依舊簡陋),戴著沉重的防刺手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光滑冰冷的礁石間艱難移動。
    她們用鐵鍬和鎬頭敲開凍結的冰雪,費力地將那些沉重的、凍得硬邦邦的垃圾挖出來,拖拽到指定的堆放點。
    每一次彎腰,每一次揮動工具,都牽扯著愛音身上的隱痛,冰冷的寒風灌入肺部,帶來針紮般的刺痛。
    最令人恐懼的是那些半埋在冰雪和雜物中的、鏽跡斑斑的金屬圓球——
    水雷。
    它們如同沉睡的死亡之卵,沉默地散布在海岸線上,鏽蝕的外殼上掛著冰淩,引信裝置早已失效或在危險的邊緣徘徊。
    獄警們遠遠地躲在安全距離外,用望遠鏡監視著,一旦發現疑似物體,就用擴音器發出尖銳的警告。
    愛音曾親眼看到一個年老的囚犯,在試圖拖拽一根纏繞著漁網的金屬杆時,不小心觸動了雪層下一顆幾乎完全鏽穿的水雷。
    沒有劇烈的爆炸,隻有一聲沉悶的、如同悶屁般的巨響,緊接著是一團黃綠色的、帶著惡臭的腐蝕性氣體猛地噴發出來!
    那個老囚犯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整張臉和裸露的雙手瞬間被氣體籠罩,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泡、潰爛、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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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在雪地裏瘋狂地翻滾、哀嚎,聲音淒厲得蓋過了海浪聲。
    獄警沒有靠近,隻是冷漠地看著,直到哀嚎聲漸漸微弱下去,最後徹底消失,隻剩下那具蜷縮的、麵目全非的焦黑屍體和空氣中彌漫的惡臭。
    愛音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繼續用凍得麻木的手指挖掘著冰冷的垃圾。
    死亡在這裏如此稀鬆平常,如同海灘上隨處可見的碎石。
    她必須活下去,為了心中那一點點未曾熄滅的、回家的渺茫希望。
    礦井之下,是另一個永恒的地獄,與極晝無關。
    升降平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沉入地底深處。
    冰冷潮濕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汙濁,彌漫著濃重的岩石粉塵、柴油廢氣、汗臭和那股越來越濃鬱的、令人不安的腥甜輻射氣味。
    巨大的通風管道在頭頂轟鳴,卻無法驅散這沉澱了數十年的死亡氣息。
    昏暗的礦燈沿著無盡的坑道向前延伸,光線被濃厚的粉塵切割得支離破碎。
    百武富江拖著沉重的合金腳鐐,跟著麻木的人群向前蠕動。
    她身上的帆布工作服早已被汗水和泥漿浸透,又凍硬,形成一層冰冷的硬殼。
    防塵麵具的邊緣不斷有黑色的泥水滲出,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
    在坑道一個相對寬闊的、用於臨時堆放礦石和工具的岔口,隊伍暫時停了下來,進行短暫的休整和工具更換。
    囚犯們如同被抽去骨頭的傀儡,癱坐在冰冷肮髒的地麵上,大口喘息著,眼神空洞。
    獄警則聚在稍遠處,低聲交談著,警惕的目光掃視著人群。
    富江靠在一個冰冷的礦石堆旁,假裝揉搓著被腳鐐磨破的腳踝。
    她的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不遠處那個同樣癱坐在地上的龐大身影——
    雷斯。
    曾經的“地獄黑鯊”,阿薩拉衛隊的五大頭目之一,此刻蜷縮在陰影裏,像一頭被拔光了利齒、衰老疲憊的困獸。
    他標誌性的凶猛和囂張氣焰早已被無休止的苦役和輻射磨平。
    厚重的防寒服下,原本壯碩如山的軀體似乎有些佝僂,動作也明顯遲緩了許多。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原本烏黑卷曲的短發,此刻竟然摻雜了大量刺眼的灰白,尤其是鬢角兩側,已然是雪白一片。
    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般布滿了他的黑臉,眼神渾濁,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隻有在偶爾抬頭掃視獄警時,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被極度壓抑的、不甘的餘燼。
    富江的心髒微微抽搐了一下。
    連雷斯這樣的猛獸,也快要被這座煉獄榨幹了嗎?
    時間不多了……
    無論是對於雷斯,還是對於她們。
    就在這時,雷斯似乎因為坐得不舒服,挪動了一下身體,一隻戴著破舊手套的大手“無意間”在身旁的礦石堆上撐了一下。
    當他抬起手時,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子從他掌心滑落,滾到了富江腳邊。
    富江的心髒猛地一跳!
    她不動聲色地用腳尖將石子撥到身下,然後假裝係鞋帶,迅速將石子撿起,藏入袖中。
    短暫的休憩結束,獄警的嗬斥聲響起。
    隊伍再次如同黑色的河流,緩慢地向更深、更危險的礦脈區域蠕動。
    直到進入指定的作業麵,在風鎬震耳欲聾的轟鳴和碎石飛濺的掩護下,富江才找到一個死角,背對著監控探頭,顫抖著拿出那塊石子。
    石子表麵用尖銳的金屬劃刻著幾道歪歪扭扭的、代表字母的刻痕——
    這是她和雷斯利用極其有限的資源,艱難建立起來的、最原始的通訊方式。
    解讀著那些簡單的符號,富江的眉頭越皺越緊。
    雷斯的信息很簡單
    “老家夥頂不住了……通道……b7……塌方風險高……小心……”
    信息斷斷續續,卻透露出巨大的危險和雷斯日漸衰弱的身體狀況。b7礦區是輻射讀數最高的區域之一,塌方事故頻發。
    富江用力將石子碾碎,粉末混入腳下的泥漿。
    她抬起頭,望向礦井那漆黑無盡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處,眼中充滿了焦慮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必須做點什麽!
    不能眼睜睜看著雷斯死在這裏,也不能讓自己和愛音少佐的希望埋葬在這地獄!
    若葉睦——
    此刻的獄警,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廉價速溶咖啡,站在監獄二層監控走廊的窗邊。
    窗外是永恒白晝下冰冷刺眼的冰原,窗內是彌漫著消毒水味和電子設備低鳴的壓抑空間。
    她身上合體的內務部獄警製服熨燙得筆挺,肩章上的標誌顯示著她最低的列兵軍銜。
    臉上帶著與其他獄警無二的、被漫長極晝和無聊工作磨礪出的疲憊與麻木。
    低垂的眼眸深處,卻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冰冷地處理著海量的信息。
    在過去幾個月裏,利用這個身份,她幾乎摸清了這座龐大監獄的每一個角落。
    從最高層的伊萬諾夫辦公室和獄警生活區,到地下數層如同迷宮般的牢房、審訊室、禁閉室(那裏是絕對的人間地獄),再到最底層的礦井入口、物資倉庫、甚至廢水處理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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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大腦就是最精確的活地圖,記住了每一條走廊的走向、每一個通風管道的口徑、每一扇閘門的開啟規律和守衛換崗的時間。
    然而,越是了解,她的心就越沉。
    這座監獄的設計,堪稱絕望堡壘的典範。
    它位於新地島荒無人煙的冰原深處,外圍是廣袤的無人區、永凍層和i的警戒部隊。
    內部結構複雜得像一個鋼鐵蟻巢,到處都是監控探頭、壓力傳感器、激光柵欄和自動武器站。
    所有關鍵通道都由厚重的合金閘門封鎖,需要多重權限和物理鑰匙才能開啟。
    獄警內部管理嚴格,互相監督,幾乎沒有漏洞可鑽。
    囚犯被嚴格分區管理,像她和愛音這樣的“重點對象”更是受到嚴密監視。
    伊萬諾夫本人疑心極重,控製欲極強。
    她無數次在腦海中推演各種越獄方案
    強攻?
    無異於自殺。
    利用礦井通道?
    下麵環境極端複雜,輻射超標,且出口必然重兵把守。
    製造混亂?
    在絕對的火力和控製下,任何混亂都會被瞬間鎮壓。
    收買獄警?
    風險極高,且難以找到可靠目標。
    外部救援?
    可能性微乎其微,哈夫克的情報網絡在新地島這種地方幾乎失靈。
    每一個方案最終都指向失敗和更殘酷的結局。
    絕望,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淹沒她。
    作為“櫻”機關的精銳,她經曆過比這更絕望的局麵。
    不能硬闖,隻能智取,等待那萬中無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而現在,機會的渺茫線索,似乎隱隱指向了兩個方向
    一是愛音手中那本可能藏著秘密的《rbk反應堆手冊》和“燈塔”的暗示;
    二是……
    那個令人不安的、住在愛音隔壁的變態殺人魔宮崎克久。
    此人極度危險,但往往極端的混亂中,也可能蘊含著極端的機會。
    她需要更近距離地觀察他,評估風險和價值。
    “安娜!發什麽呆呢!該去查房了!”
    一個粗魯的男獄警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若葉睦立刻抬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略帶惶恐的順從表情
    “是,是!馬上就去,前輩!”
    她趕緊放下咖啡杯,拿起記錄板和鑰匙串,小跑著跟上其他獄警的隊伍。
    查房是日常工作中最枯燥也最緊張的一環。
    麵對形形色色的囚犯,需要時刻保持警惕。
    安娜混在隊伍裏,眼神看似隨意地掃過一間間牢房,記錄著囚犯的狀態,檢查著安全隱患。
    但她的注意力,始終高度集中。
    當她所在的查房小組來到愛音和富江的牢房時,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臉上依舊是那副程式化的麻木表情。
    牢門打開,愛音和富江如同往常一樣靠牆站立。
    為首的獄警粗魯地檢查著牢房內的物品。
    當他的目光掃過愛音床邊那摞舊書時,眉頭皺了起來
    “媽的,又是這些破爛!占地方!”
    他抬腳似乎想踢散那堆書。
    就在這時,若葉睦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前輩,這些書……伊萬諾夫上校好像特意吩咐過,是給這個日本女人的……說是……為了穩定她的情緒,方便……”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你懂的”的表情。
    領頭的獄警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了關於伊萬諾夫和這個日本女囚的傳聞,臉上露出嫌惡又了然的神情,悻悻地收回了腳
    “操!真他媽事多!行了行了,檢查完了!走吧!”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帶著人轉向下一間牢房。
    安娜跟在最後,在離開牢房的瞬間,她的目光極其快速地、難以察覺地與愛音對視了零點一秒。
    沒有多餘的信息,隻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捕捉的頷首動作——
    確認安全,繼續等待。
    牢門再次關閉。
    愛音緩緩轉過身,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看著那堆險些被踢散的書,尤其是最下麵那本《rbk反應堆手冊》,心中對那個偽裝的若葉睦的感激和依賴又加深了一分。
    但同時,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也席卷而來——
    即使有內應,逃離這座鋼鐵墳墓的希望,依舊渺茫得如同極地冰原上的一縷蒸汽。
    她走到窗邊,望著外麵那永恒不變的、冰冷刺眼的極晝天空。
    清理“碎骨者”海灘的恐懼,雷斯傳遞的危險信息,宮崎克久帶來的陰森壓迫感,以及若葉睦那無聲的、沉重的暗示……
    所有這一切,都像無形的巨石,壓在她的心頭。
    她下意識地揉了揉依舊隱隱作痛的手腕(那是上次“體檢”時被固定帶勒出的淤傷),目光落在窗外遠處那如同黑色巨獸般沉默的礦井入口。
    富江還在那下麵,在輻射和塌方的威脅中掙紮。
    而她自己,明天,依舊要去麵對那些冰冷的海浪和沉默的水雷。
    活下去,等待。
    這是她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這永恒的極晝下,在這座無所不在的鋼鐵囚籠中,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固地不肯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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