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樓內的富人又是什麽情況？”諸葛夜又追問道。
    “什麽富人？對於漁夫而言，那不過是一個虛假的追求目標罷了，實際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男子側過身，目光穿過歪斜木窗的縫隙，投向遠處那片被灰白霧氣籠罩的湖泊。月光下，一棟棟大小不一的高樓如冰冷的金屬柱子。
    “高樓可以花費基料生產一些基礎物資。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可以兌換他們都離不開的，能讓他們沉浸在醉生夢死中的——酒。”
    諸葛夜問道：“這裏的高樓全都低於雲海，無法誕生祟災，基料的獲取全部依賴於月神抓進來的人？”
    男子點點頭，又緩緩搖頭：“月神可不會主動抓人進來，要不，就是外麵世界的倒黴蛋自己傻乎乎地闖進這片月光籠罩的地帶，像你們一樣。
    要不，就是月神的信徒們，費盡心機從外麵把人‘請’進來。其實……我們也可以的。抓一個活人進來，能頂足足500基料。”
    諸葛夜又問道：“月神信徒不是無法離開嗎？”
    “交了‘買路錢’就能走，跟我們這些掙紮求生的，沒什麽兩樣。”男子語氣帶著一絲嘲諷，“甚至，那些信徒要是想走，還能向他們的月神‘借貸’，借裝備，借道具，方便得很。畢竟，替神明辦事，總有點特權不是？”
    諸葛夜立刻抓住了關鍵矛盾：“可是成為信徒不是會被改變認知嗎？他們怎麽知道要離開？怎麽知道要‘借貸’？”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進入高樓後，相關記憶會恢複。”
    諸葛夜直皺起眉頭，“奇怪，進入高樓後記憶就恢複，月神這不就做無用功了嗎？恢複記憶後，高樓的人難道就沒想過反抗？”
    男子發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裏承載著太多的絕望和無力。
    “應該是高樓內有力量可以隔絕月神的影響吧，不過就算恢複記憶也沒用，一旦離開高樓範圍就會出現認知偏差，再次成為隻懂捕魚的漁夫。
    再說了高樓內有酒，一旦沾上那東西，就再也戒不掉了。”
    諸葛夜問道：“魚有成癮性，酒也有？”
    男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語氣帶著幾分懼怕道：“可以這麽說，但又不完全一樣，魚的成癮，是月神直接烙在漁夫本能裏的印記，讓他們隻認魚，隻想魚。
    可酒……是致幻性，喝了它，據說能讓人瞬間抵達極樂的巔峰，獲得難以想象的高度滿足感，沉醉在無比真實的幻境裏。
    高樓裏的人，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靠著那杯中之物麻痹自己，逃避冰冷的現實。
    要是哪天斷供了，有的人實在熬不住那蝕骨的空虛和痛苦，就隻能離開高樓，任由記憶被再次剝奪，重新變成渾渾噩噩的漁夫。那樣……反而痛苦少一點，起碼腦子裏空了，隻剩下抓魚的念頭。
    也有的人，會從高樓內借基料外出，到外麵掙取基料，或抓人回來。
    他們個人在外麵拚死拚活掙來的基料，回到高樓後，要全部上繳，由所有高樓居民共享。”
    男子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諸葛夜：“我曾經進過湖中高樓，接觸過裏麵的人。
    聽我一句勸，不要相信他們的任何一句話！那群癮君子，從裏到外都爛透了，徹底沒救了。如果你們真想抵抗月神，真想在這片絕望的水域裏撕開一條生路，那就得拉攏更多……像我們這樣的人。”
    “像你這樣的人？”諸葛夜追問，“有多少？”
    男子沉默了片刻，比劃了一個數字，“六個吧……也許更少。”
    “你如果對每個進來的新人都解釋清楚狀況的話，同類應該不少。”
    “笑話！”男子猛地爆發出一聲嗤笑，臉上充滿了自嘲和憤懣，“我交一千基料，隻能換十天自由！十天！這十天裏，我必須像瘋狗一樣去參加祟災！
    最高級的一階祟災，拿命去搏，最多也就500基料！連本都回不來！我還是名義上的高樓一員，高樓運轉需要每個人持續貢獻基料！可我呢？我給不了他們基料，甚至……我每次出去，還得厚著臉皮向隊長借基料！
    借一次，兩次……他們或許還能容忍我這顆‘棄子’的存在。次數多了，高樓憑什麽還要幫我？我的貢獻值在哪裏？別人都在上繳，我不僅交不上，還像個無底洞一樣倒欠著高樓的！
    為了填上這個窟窿，為了不被徹底掃地出門，我隻能……隻能逼著自己去參加更高階、更危險的祟災！用命去搏那多一點點的基料！可誰又能撐得住？又能撐多久？”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絕望的火焰：“像我們這種人，一旦被卷進這個漩渦，幾乎都會被原有的高樓所放棄！現實會把我們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神憎鬼厭！
    太多人……太多人麵對這無休止的殘酷壓榨，到頭來隻能……隻能選擇徹底放棄。吃魚……忘掉一切。
    要是運氣好，能騙到哪個新來的傻瓜貢獻基料，那就有機會……進入湖中高樓，恢複記憶，靠那該死的酒，再醉生夢死幾天，暫時逃避這操蛋的現實……”
    諸葛夜將男子所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明皓天。
    明皓天強忍著不適，梳理起混亂的思緒，“魚和酒，這兩樣控製人心的東西，根源都是月神。月神用它們作為鎖鏈，將人牢牢拴住，成為它源源不斷收集基料的工具，可是......”
    他眼中流露出不解，“月神本身，它為什麽需要基料呢？這基料對它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諸葛夜當機立斷道：“先出去再說，我們離開後找隕辰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不行的話，大不了多付出一點基料，一千基料十天，我們完全承擔得起。等以後我們實力提升上來了，再回來想辦法徹底解決這個禍根！”
    明皓天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裏那個神情憔悴、眼神空洞的男子。
    諸葛夜提醒道：“別想了，你能給他多少基料？要給多少才能救得了他？力所能及的原則別忘了。我們救不了所有人，至少現在不能。”
    明皓天緩緩收回目光，點了點頭：“我不是在考慮這件事，隻是有些事情沒想通。他實力肯定沒到五階，如果他到地麵世界的話，應該不會是一個人下來的。”
    “對，他大概率是多人進來的，中間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人死了，有人成了漁夫，有人進了湖中高樓，最後他變成一個人了。至於其中具體發生了什麽，你很在乎？”
    明皓天緩緩搖頭道：“不……隻是有所感慨。想到他們可能是高樓裏的一隊人出來，恰好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像我們倆一樣受好奇心驅使過來了。
    高樓的成員，身上通常不會留有基料，畢竟那是需要上繳的集體資產。
    可能根本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離開這片水域後，還會被強製傳送回來。
    也許為了湊足那筆離開的贖身基料，他們甚至不惜拔刀相向，殺害身邊的隊友。終於，有人帶著沾血的基料，隱瞞了真相，以為逃出生天，能永遠擺脫這個噩夢。
    結果呢？回到高樓沒幾天，逃出來的幸存者被拖回到這片水域。不知過了多久，在絕望的驅使下，他們隻能再次欺騙新來的、懵懂無知的人，騙取基料，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高樓。
    然而他們一次次的消失又出現，原本用來呼弄人的借口，終將隱瞞不住。
    那些還有一絲廉恥之心、麵子薄的，也許再也無顏回到高樓，便隻能選擇……徹底放棄，接受這悲哀的命運，成為此地的漁夫。
    就算有人厚著臉皮，死皮賴臉又回去了，後續……多半也會因為需要持續消耗基料，被視作拖累和不穩定因素，最終……被集體徹底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