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的發言相當有感染性。
    原本一個本質是強行攤派消費的不合理要求，被他用‘精英交流’、‘聖地打造’、‘共同未來’的華麗辭藻包裝後，竟顯得如此順理成章。
    效果立竿見影。
    會議室內原本可能存在的質疑聲，瞬間被一種近乎狂熱的認同感取代。軍官們臉上的猶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點燃的興奮和對晉升後的憧憬。
    上校要求他們底下的連隊每個月至少安排兩名士兵過來休養，並且不限製天數，這看似是很容易達成的目標，酒店房間可以住兩個人，總共隻需要花費三百基料。
    可實際操作起來可不是這樣的。
    穿越地麵世界抵達皮陽，絕非郊遊。兩名士兵孤身上路，無異於給鬼祟送菜。死亡率極高！
    能安全走完這趟路的，必然是連隊的頂尖戰力，至少也是排長級的水平。
    讓他們每月過來度假，算上往返和住宿，保守都得一周時間，連隊的核心戰力或管理層將出現巨大缺口，誰來填補？日常的開拓、防禦任務如何保障？
    在他們連隊高樓尚且沒有培育出足夠多強者的當下，為保證安全，連隊大概率需要派出小隊，至少五人進行護送。五個人過來了，按照原本的花銷額度，難道隻安排一間房？還是讓三個人去露宿街頭？
    要是他們如此寒酸，就算上校不說，連隊彼此間也會比較，別人連隊都能讓自己的戰士住得起房間，是真的過來休養和交流的，而你們的戰士單純被逼著來完成任務。
    別的連隊必定會低看你一籌，甚至都不願意跟你交流。這一趟過來非但沒讓戰士們真正放鬆，反而給他們心裏添堵來了。
    這招陽謀可謂是把人心玩得死死的。
    就跟學校裏，組織學生去郊遊，要交幾百塊活動費。
    大部分家庭都交了，老師也說了不強製。你覺得交幾百塊讓小孩去玩不值得，你不報名，不讓孩子參加，其他孩子都去了，小孩會怎麽想？懂事的嘴上說著沒關係，內心也必然會不高興，會產生自卑心態，覺得自己家庭低人一等。
    可連隊還跟家庭不同，這裏可是追求高度集體榮譽感的地方，當連長的，能讓戰士產生這種想法嗎？
    集體榮譽感形成的攀比，更會合理化攀比行為。
    有了攀比心理，住一天就倉促離開肯定會被小看，住多幾天，皮陽主樓再進而推出各種刺激消費項目，弄個消費排行榜，搞搞抽獎，弄個vip特惠等等。
    一旦這件事成了，皮陽主樓有無數種辦法，讓這‘自願’的休養，變成對連隊基料儲備的持續吸血！
    這哪裏是休養？分明是套在連隊脖子上，越勒越緊的財政絞索！一個利用集體榮譽感和人際攀比，精心設計的、無法拒絕的陽謀！
    吳辰倫盡管看透了這一切。但他能反對嗎？
    上校的‘胡蘿卜’早已擺明，在座諸位都是未來的皮陽人！這套製度運行起來，將來他們調離連隊、晉升至此，就是坐享其成的受益者！
    誰會砸自己未來的飯碗？誰會跟自己的既得利益過不去？
    此刻若站出來反對，他吳辰倫立刻會成為所有同僚眼中的異類和絆腳石！
    會議在一片對美好未來的暢想中圓滿結束。
    沒有異議，隻有附和與憧憬。
    吳辰倫走出會議室，臉色陰沉無比。他看向身旁同樣沉默的楊三多，語氣壓抑道：“連隊高樓的核心使命是開拓土地，用基料建造更多生存據點！
    現在倒好，我們既要當開荒牛，還得把辛苦攢下的血汗錢，源源不斷地進貢給皮陽主樓！這和變相征稅有什麽區別？”
    楊三多拍了拍吳辰倫的肩膀：“吳連長，看開點吧，大勢所趨。這種集中供養模式，遲早會在各個省級主樓鋪開......其實，換個角度看，上麵也有上麵的難處。”
    “為什麽？”吳辰倫不解道。
    楊三多壓低聲音，“你想啊......連隊高樓對外拓展的需求，遲早會達到一種近飽和的狀態，我們對外開拓也是在侵占其他國家的祟世界地域，因此遲早得慢下來。
    一旦慢下來，連隊高樓不需要建造更多高樓了，那就會積攢下來基料，而問題也就來了！”
    楊三多頓了頓，幽幽開口道：“當大家都窮得叮當響，高舉著信仰，呐喊著口號，勒緊褲腰帶拚命的時候，一點問題都沒有。大家會被一種強烈的集體榮譽感裹挾，被自豪感削弱了自身的需求。
    可一旦集體稍微富裕點了呢？問題馬上就出來了！這多出來的基料用來幹什麽？”
    吳辰倫理所當然的說道：“多出來的基料可以召喚更多的人，可以跟其他連隊高樓做交換，兌換一些實用的圖紙，甚至能購置裝備道具，更好的發展我們自身高樓，讓大家過得更好一點。”
    “這就是問題了！”
    楊三多伸出食指，戳破了其中的關鍵，“很簡單的道理，你現在有錢了，用錢買了五顆蘋果，蘋果不夠給所有人分。這可不僅涉及到分配的公平問題，還涉及到一個更殘酷、更現實的問題。
    蘋果不夠所有人分，底層的戰士首先會想什麽？是為什麽他們分得少嗎？
    不，不，畢竟你們內部等級分明，他們早就接受了這點，知道等級高的就該分多一點，所以不會有太大異議。
    所以他們轉而會想，為什麽他們的蘋果會那麽少？”
    吳辰倫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因為基料少。”
    楊三多趕緊說道：“沒錯！基料為什麽少？因為你們上麵壓著他們，逼得他們必須將基料給花費出去建設高樓。
    而如今士兵們終於發現基料是好東西啊！那不單單隻是用來建設高樓的玩意，還是能換來實實在在的好處，能夠購買更好的裝備、獲得更舒適的環境、更強的力量！
    誰還願意隻談虛無縹緲的理想？為什麽隻讓我們付出，你們不用付出？你們的基料都能用來吃香的喝辣的，就壓榨我們？公平嗎？合理嗎？
    他們會開始斤斤計較，會攀比，會不滿！我們這種高度軍事化、強調絕對集體主義的組織，最怕的就是內部出現這種基於物質利益的分化和怨氣！”
    他目光掃過皮陽主樓奢華的內部裝飾，忍不住拍手稱讚道：“皮陽這招，我看呐，未必不是決策層想出來的一個泄洪閥！用省級主樓做樞紐，把所有連隊捆綁進來。
    讓大家心甘情願地把辛苦賺來的基料，都消費在皮陽這樣的地方，讓連隊永遠保持清貧，內部的矛盾，自然就被轉移和壓製了。高，實在是高！”
    吳辰倫的眉頭緊皺，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窒息：“楊副連長，你覺得這種靠吸血來轉移矛盾的平衡，真的能持久嗎？”
    楊三多不知該如何回答，看向窗外。在明亮燈光映照下，能清晰看清窗外翻湧的雲海，“誰知道呢？我們不是神仙，無法預測到未來的所有變化。隻能摸著石頭過河。
    出了問題？那就修修補補。實在補不了？那就推倒重來，曆史的規律不是向來如此嗎？分分合合，合久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