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
    元齊霄早已刻骨銘心——
    在檔案上，在最高通緝榜首位，在最危險人物第一列——
    顧晟。
    他與他，幾年前便開始了無聲的爭鬥。
    此刻，終於真正麵對麵。
    鬥篷身影猛地扯開礙事的鬥篷，身體瞬間繃緊。
    他肌肉賁張，已然擺出殊死一搏的姿態。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一擊並未降臨。
    顧晟，紋絲未動。
    “名字。”
    冰冷的兩個字在密閉空間裏回蕩。
    掀開鬥篷的身影眉頭擰緊。
    因為顧晟問的，隻能是自己。
    “沈柏。”
    他毫不猶豫地吐出真名。
    麵對深淵，遲疑的下一秒或許便是死亡。
    這個道理他懂。
    “哦？”
    顧晟微微側了側身，從口袋取出終端：“沈墨那份名單裏，最後一個需要重點關注的。”
    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沈柏身上：“沒想到，兄弟倆都是臨世人。”
    沈柏的心猛地一沉，眉頭鎖得更緊。
    顧晟的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想象中——
    對方見到元齊霄時那火山爆發般的怒火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此刻這種近乎閑談般的平靜。
    一旁的元齊霄同樣沉默。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餘光精準地捕捉到了控製台上那微不可察的變化——
    傳輸進度條，悄然跳至了100。
    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屬於賭徒的底氣，重新在他眼底凝聚。
    ............
    “顧晟。”
    元齊霄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你......怎麽可能找到這裏？”
    這個位置，是序列六地圖上的空白。
    官方不知，外人更不可能知曉。
    除非——
    “是霍提雅？”
    他咬緊了牙關，眉頭深鎖。
    是了。
    除此之外，再無第二種可能。
    顧晟卻置若罔聞，甚至沒有抬眼。
    他隻是抬手，指尖在終端屏幕上利落地劃過最後一個名字。
    “怎麽？”
    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見到我......就隻想問這個？”
    一步踏前。
    無形的壓力瞬間彌漫開。
    “你逃到這裏......”
    顧晟的視線，終於落向元齊霄：“該不會......隻是拿你身後那台機器作倚仗吧？”
    到了這一步，元齊霄心頭那點恐慌反而壓了下去。
    無非一死。
    “當然不是。”
    他深吸一口氣。
    猛地轉身，手指重重按下了量子控製台中央那顆猩紅的按鈕。
    “哢嗒——！”
    一聲冰冷的機械咬合聲，清脆得令人心悸。
    顧晟的目光隨之望去。
    室內幽冷的藍光流淌，映照著無數導管如扭曲的血管，最終匯聚的盡頭......
    是那具軀體。
    與上次倉促對視時一般無二。
    被數條粗壯得近乎猙獰的合金束縛帶死死纏繞，禁錮在冰冷的實驗艙內。
    那雙幽藍熒光的瞳孔，此刻，正微微閃爍著——
    再一次，與他的視線交匯。
    但上次，隻清晰窺見它的瞳孔。
    直到此刻。
    它完整的模樣，才毫無保留地落入顧晟眼中。
    並非預想中扭曲的怪物形態。
    恰恰相反——
    是比例近乎完美的人類軀體輪廓。
    然而，覆蓋其上的肌膚，卻是......
    毫無生氣、冰冷徹骨的白。
    一種純粹的、非生命的慘白。
    像是月光漂洗過無數遍的屍骸，或是剛從絕對零度的凍土深處掘出。
    ............
    “如果不是你從中作梗……”
    元齊霄緩緩移動腳步，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平靜：“它本該早已完成。”
    他話鋒陡然一轉，嘴角扯開一絲冰冷的弧度：
    “不過——”
    “也多虧了你。”
    “它才得以融合......那份最完整的災難個體數據。”
    “說來，真該好好謝謝你。”
    眼前這具，便是他們窮盡心血打造的人形兵器。
    隻是這一具，形態已無限趨近於人類。
    更遑論那深植其內的能量核心——
    不知被他們持續喂養了多久。
    顧晟沒有回應元齊霄的“感謝”，隻是凝神。
    他的意識穿透冰冷的空氣，捕捉著那軀殼之下——
    那正在蘇醒的、冰冷而龐大的能量洪流。
    片刻沉寂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即便走到這一步，我仍想問——”
    “造出這種東西，意義何在？”
    每個人的路走得太遠，初衷或早已麵目全非。
    元齊霄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同淬毒的針：“顧晟。”
    “你本該明白。”
    “這個時代......虧欠了太多人。”
    顧晟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目光轉向他：
    “但對你，從不虧欠。”
    高踞權力之巔的元齊霄，絕非被壓迫者。
    在曙光城降生，他已站在雲端。
    予取予求，應有盡有。
    他沒有理由，也不該有理由——
    犯下這一切。
    ............
    “嘣——！”
    “嘣——喀！！”
    身後，那具軀體正粗暴地撕裂束縛。
    每一次隨意的扯動，都伴隨著一條合金束縛帶發出不堪重負的金屬呻吟，繼而應聲斷裂。
    元齊霄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
    那笑聲裏，竟似摻著一絲......苦澀？
    或許隻是錯覺。
    “不虧欠我？！”
    他重複著顧晟的話，聲音陡然拔高。
    “知道近三十年內，聯盟智械級腦域開發的巔峰是誰嗎？”
    顧晟的目光沉落。
    他當然知道。
    慕容憐折已是罕見的天才，但比起那個名字——
    那個銘刻在教科書扉頁，與公司同輝的名字。
    “雨唯教授。”
    顧晟吐出這個名字。
    隻要與公司有染，無人不識。
    公司聯約曆史上最年輕的掌權者。
    “對，我的母親。”
    元齊霄的嘴角咧開一個不自然的弧度。
    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道痛苦的裂痕。
    “知道嗎？為了讓聯盟徹底淩駕諸盟之上......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大腦’。”
    顧晟深潭般的眼底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這細微的漣漪，被元齊霄精準捕捉。
    他喉嚨深處滾出一串壓抑的笑聲，肩膀隨之微微抖動：
    “懂了吧？哈......你最該懂。”
    他猛地吸進一口氣，胸腔起伏：“我本應完美繼承她的基因......成為下一個引擎......”
    指尖無意識地深陷掌心：“但——”
    聲音戛然而止，隻餘下被抽空的、荒蕪的嘶啞——
    “......我沒有。”
    哪怕是頂尖腦域開發者的子嗣，也無法保證那份超凡的“火種”能必然延續。
    顧晟的沉默，重而冷。
    無需言語，雨唯教授可能的結局，已在兩人之間冰冷的空氣中凝成實質。
    “你是不是想說......”
    元齊霄的目光釘在顧晟臉上：“......這也不是我做這些事的理由？”
    或許，他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未能成為那個“完美”的容器，恨那未能降臨的天賦——
    是否......間接決定了母親最終的命運？
    “不。”
    顧晟極輕微地搖了下頭。
    那動作與其說是悲憫，不如說是一種徹底的劃界。
    “這不是我該對你說的話。”
    元齊霄所有湧到唇邊的話語，如同撞上無形的鐵壁，被硬生生噎死在喉間。
    顧晟的目光已從他身上剝離。
    身體穩定、毫無遲滯地轉向——
    正麵迎向那具已掙斷所有合金枷鎖、徹底舒展開蒼白軀體的非人之物。
    冰冷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浪潮撲麵而來。
    “帶他滾。”
    清晰的三個字，如同淬火的冰錐，狠狠砸落在死寂的空氣裏——
    “趁我——”
    他略作停頓，赤瞳深處焰光跳動：“——還沒反悔。”
    沈柏瞳孔驟然一縮！
    沒有絲毫猶豫——
    他猛地探手，一把攥住元齊霄的手臂，幾乎是拖拽著，轉身就朝最近的通道口衝去！
    殺元齊霄泄憤？
    自然可以。
    但——
    若隻是一味地揮劍斬下去......
    連顧晟自己，也幾乎要在這血腥的漩渦中——
    模糊了最初執刃的緣由。
    “或許......任缺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