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底。
    光線暗沉，空氣粘稠。
    搖曳的瓦斯燈掛在鏽蝕支架上，投下昏黃或慘白的光斑。
    任瑩好奇地打量四周。
    腳下傳來異樣的觸感——
    凹凸不平，時而是磨得發亮的冰冷金屬網格，時而是粗糙硌腳的岩石台階。
    道路蜿蜒向下，延伸進龐大昏暗的深處。
    顧晟沉默地帶著她前行，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側隔開擁擠與窺探。
    任瑩的目光掠過兩旁簡陋的棚屋和攤位。
    散發著不穩定熒光的怪物結晶被隨意丟在油膩的布麵上，映得攤主的臉忽明忽暗。
    更深處，一些被厚重油布半掩的裝置輪廓也隱約可見。
    空氣裏混雜著金屬鏽蝕、劣質燃料和某種刺鼻化學藥劑的味道。
    ............
    在這片昏昧之地。
    一個露著臉、過分“幹淨”的女孩，緊緊抓著兜帽遮臉、氣息沉凝的高大男人袖口——
    這組合顯得與這格格不入。
    一道道目光，無聲地、如同粘稠的蛛絲般，從各個角落悄然黏附過來。
    好奇，探究，評估，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好難聞。”
    任瑩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抬手捏住了鼻子。
    顧晟腳步一頓，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抬起。
    指尖掠過她鼻尖上方，留下一絲微涼的觸感。
    “現在呢？”
    “誒？”
    任瑩疑惑地輕哼出聲，下意識摸了摸鼻尖。
    一層薄如蟬翼、幾乎無形的陰影薄紗，已然輕柔地覆在那裏。
    “好多了。”
    她試著深吸幾口氣，眉頭舒展開來。
    這能力……倒真是哪裏都能派上用場。
    顧晟沒應聲，抬眼掃過整個烏底，將大致格局刻入眼底。
    角落陰影裏，傭兵們或坐或靠。
    攤與攤之間狹窄的通道上，人流穿梭。
    其中夾雜著不少能力者，空氣裏湧動著不加掩飾的能力波動。
    在這裏，沒有不長眼的竊賊敢輕易伸手。
    他的視線最終抬高，越過攢動的人頭和低矮棚頂，落向高處——
    陡峭的石階托起一片高踞平台。
    昏黃光線勾出粗糲輪廓，厚重合金梁柱撐著混凝土基座。
    平台邊緣，掛著幾盞功勞更大的探照燈，切割著下方昏暗的空間。
    “約好了？”
    顧晟目光掃過平台，沒移開。
    帶有目的來這，當然不可能像逛集市一樣挨個攤位找。
    “嗯。”
    任瑩點了一下頭，視線落在手上的終端屏幕上——
    那裏麵少說也存著幾百個虛擬身份。
    至於找到那個特定裝置的持有者？
    對她來說小菜一碟。
    “對方說有獨立隔間。”
    她抬眼向四周掃了一圈，睫毛困惑地快速眨動了兩下。
    視線所及，全是攢動的人頭和油膩的棚頂邊沿。
    啥也看不到。
    她撇撇嘴，這身高差，視野跟顧晟自然沒法比。
    “隔間？”
    顧晟嘴角似乎抽了一下，沒多話，直接伸手一帶她胳膊：“這邊。”
    被他這一帶，任瑩捏著他袖口的手指下意識地揪得更緊了。
    腳下跟著挪了幾步，腦子還有點沒跟上。
    直到擠出眼前這片人牆，視野驟然開闊。
    那個高踞在陡峭石階上的粗糲平台，才完整地展現在眼前。
    “應該在那上麵。”
    顧晟朝平台方向昂了昂下巴。
    任瑩的目光在平台和手上終端屏幕之間來回跳了一下。
    小肩膀幾不可察地塌了半分。
    她幹脆利落地把終端屏幕往顧晟眼前一舉：“喏，地址。”
    他下意識垂眼看去。
    屏幕上是簡短的地址信息。
    “c區六座三間？”
    他眉梢微挑：“……有點抽象。”
    這估計隻有灰燼城老油條才知道在哪。
    “嗯。”
    任瑩應了一聲，手指還揪著他袖口布料。
    “先上去看看吧。”
    顧晟不再耽擱，手腕微轉，帶著她徑直朝通往平台的石階方向走去。
    ————————
    尤利卡陷在卡座寬大的沙發裏，短粗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皮革扶手。
    他套著件深橄欖綠外套，袖口磨損得有些起毛。
    他咧著嘴，露出一口不太整齊的牙：“喂，弗斯，聽說有人要交易核心處理器？”
    這卡座空間不小，容納他們這一夥人綽綽有餘。
    “對。”
    弗斯頭也沒抬，視線落在終端幽藍的屏幕上。
    嘴裏叼著的廉價煙卷飄起一縷細白的煙霧。
    額前幾縷油膩的黑發垂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
    “對方的賬號……有點意思，像個技術高手，可能是剛來灰燼城，想升級裝備。”
    “謔！”
    尤利卡身體往前一傾，肩線繃緊了點：“那可有油水撈了。”
    他眼睛裏閃著光。
    卡座裏還散坐著另外幾個人，都是他們一夥的。
    大多穿著類似的深色、不起眼的外套或厚夾克。
    有的戴著壓低的鴨舌帽，有的用高領或圍巾半掩著口鼻，隻露出警惕的眼睛。
    其中兩三個人調整了坐姿間，手肘微不可察地擦過腰側或肋下——
    那裏，衣料的褶皺下隱約透出堅硬的棱角輪廓。
    弗斯終於從終端上移開眼，瞥了尤利卡一下，聲音沒什麽起伏：
    “八字沒一撇，別老想著撈大的，有時候細水長流更穩當。”
    尤利卡嘿嘿一笑，身體重新靠回沙發背：“見了麵，不就知道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尤利卡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哦豁，來了。”
    厚重的隔音門被推開。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出現在門口的光線切割處。
    尤利卡粘稠的目光瞬間就黏在了那個矮個的身影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評估和貪婪。
    弗斯夾煙的手指卻頓住了，眉頭猛地一皺。
    目光銳利地射向那個裹在黑色披風裏的身影。
    剛才聽到的……分明隻有一個較輕的腳步聲。
    可現在門口，卻站著兩個人。
    ............
    “是這了。”
    任瑩撇了撇嘴，聲音不大不小：“挑的什麽地方，這麽難找。”
    她完全沒在意卡座裏凝固的氣氛和幾道黏著的視線。
    手指拽著顧晟就徑直往裏走。
    兩人在弗斯對麵的沙發坐下。
    沙發很寬大，襯得任瑩的身影更顯單薄。
    她目光掃過對麵幾張半掩的臉孔，最後落在看起來像是主事者的弗斯身上。
    眉頭微蹙：“……哪位是交易人？”
    “是我。”
    弗斯拿下嘴裏叼著的煙卷，順手在桌上那個布滿燙痕的金屬煙灰缸邊緣用力一撚。
    他身體略微前傾，坐直了些：“叫我弗斯就行。”
    “嗯。”
    任瑩應得幹脆：“火花iii型，現貨確認，我的東西呢？”
    弗斯的目光在顧晟那裹著披風、紋絲不動的身影上極快地掠過，又落回任瑩臉上。
    他沒說話，隻是從桌下提起一個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屬手提箱。
    “在這裏。”
    手指在箱側一個隱蔽的卡扣上一摁——
    “哢嗒！”
    箱蓋彈開，箱內凹槽裏——
    一塊布滿接口和能量回路的暗銀色核心處理器靜靜躺著，表麵流轉著極細微的幽光。
    任瑩的目光隻掃了一眼，手上終端屏幕同步閃爍了一下。
    確認無誤。
    “哢嗒！”
    弗斯手指再一摁，箱蓋幹脆利落地重新合攏。
    他雙手按在箱蓋上，身體微微前壓：
    “現在，該確認你的……支付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