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仍有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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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晚上的,幹啥喲……”
    老人慢吞吞地拉開卷簾門,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意和被打擾的不快。
    門外,三名狩夜人員沉默地矗立在渾濁的夜色裏,製服筆挺,眼神銳利如鷹。
    他們沒有回答。
    冰冷的目光越過老人佝僂的肩頭,仔細掃視著店內每一寸可見的空間——
    櫃台、散落的零件、以及更深處被陰影吞沒的角落。
    店內一片死寂,隻有老式白熾燈管發出的微弱嗡嗡聲。
    片刻後,為首的那人才收回審視的目光:
    “抱歉深夜打擾,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披著黑色披風的男人朝這邊跑來?身上……應該有傷,或者有血。”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聲線冷硬補充了一句:“是我們狩夜在追捕的能力者,極度危險。”
    老人布滿皺紋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渾濁的眼珠轉向問話者,像是費力地消化著這段信息。
    “沒看見人影,不過……”
    他抬手推了推眼鏡:“先前倒是確實聽到一陣腳步從巷子那頭過去。”
    “這條死巷子平時鬼都不來,有點動靜就特別響。”
    另一名狩夜隊員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剛才在巷口確實注意到幾點不尋常的、顏色烏黑的濺落痕跡。
    那是蝕源彈命中後血液被侵蝕的典型特征。
    這老家夥,至少在這點上沒說謊。
    “那——”
    狩夜隊員語氣放緩了些,卻依舊帶著壓迫感:“聽出他往哪邊去了嗎?”
    老人仰起臉,露出思索的神情,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巷子裏的回音亂得很,嗡嗡的。”
    “我老了,耳朵早就不靈光嘍,能聽見點動靜就算不錯了,哪還分得清東南西北。”
    幾名狩夜隊員交換了一個眼神,為首的微微頷首。
    “抱歉,打擾了。”
    生硬地丟下這句話,三人利落轉身。
    老人站在原地,渾濁的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巷口。
    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腳步聲,他才緩緩地將卷簾門重新拉下、鎖死。
    ............
    裏間的門“吱呀”一聲,推開一條細縫。
    任瑩蒼白的小臉從陰影中探了出來,眼中驚魂未定。
    “沒事了。”
    老人腳步未停,側身敏捷地擠進裏間,語氣短促:“暫時支走了。”
    剛才的對話,顧晟自然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
    他靠在牆邊,因劇痛而微眯的赤瞳看向老人時,已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老人對此渾不在意,“啪”一聲按亮了裏間一盞光線集中刺眼的探照燈。
    “躺這來。”
    他言簡意賅,指了指房間中央那張鋪著陳舊皮革的工作床。
    顧晟咬緊牙關,試圖借力起身,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任瑩立刻撲上前,用自己單薄的肩膀死死撐住他沉重的身軀,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他挪到床邊。
    身體重重陷進那張硬邦邦的皮墊裏,顧晟抑製不住地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老先生。”
    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葉裏艱難擠出來:“您……真有辦法?”
    “子彈取不出來,就什麽辦法都談不上。”
    老人臉色凝重。
    他調整了一下那盞明亮的探照燈,冷白的光柱精準地打在顧晟血肉模糊的胸口。
    任瑩緊緊挨在床邊,目光觸及那猙獰外翻、邊緣泛著不詳烏黑色的傷口。
    她呼吸一滯,眼眶瞬間又紅了,淚水無聲地蓄滿。
    該有多疼……
    老人的眉頭也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
    “年輕人,不簡單啊。”
    他盯著傷口深處若隱若現的異物,低聲嘀咕了一句。
    像是在對顧晟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你身體裏……養著的東西,也太凶了點。”
    若非顧晟體內能量的產出遠超常人,源源不斷地“喂食”著蝕源彈。
    他早就該在被擊中的瞬間就被徹底侵蝕、崩解身亡。
    但這驚人的能量儲量,也意味著蝕源彈造成的痛苦呈指數級倍增,每一秒都在挑戰人類承受的極限。
    顧晟自然也懂。
    他扯動嘴角,想露個輕鬆點的表情,卻隻變成一個因劇痛而扭曲的苦笑。
    “老先生……這種時候就別誇了。”
    他聲音嘶啞:“趁我……還有點力氣,勞煩您……趕緊把它弄出來。”
    老人歎了口氣,聲音在逼仄的裏間顯得格外沉重。
    他沒再多說,轉身走到牆角的舊置物櫃旁,蹲下身,在堆積的雜物裏摸索了一陣——
    拖出了一個表麵漆皮斑駁的金屬箱子。
    打開卡扣,裏麵赫然是一些基礎卻擦得鋥亮的手術器械。
    鉗子、刀片、縫合針線......整齊地嵌在絨布襯裏中。
    一家零件店藏著這樣一套東西,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違和。
    老人熟練地給工具消了毒,戴上手套,金屬的冷光在他指尖閃爍。
    他拿起一把細長的手術刀和一柄特製的金屬鉗,轉向顧晟。
    “沒有麻藥。”
    他目光落在顧晟臉上:“怎麽說?”
    在這地方,能有這些器具已是不易。
    還想要有麻藥?
    顧晟沒那麽奢求。
    他搖了搖頭,汗珠順著額角滑落:“直接取。”
    老人眉頭瞬間擰緊,形成深刻的溝壑。
    “如果頂不住,一口氣沒上來,人就沒了。”
    他聲音低沉。
    話音末尾,他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痛色,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顧晟捕捉到了那絲異常。
    但他先側過頭,看向緊攥著他衣角的任瑩:“任瑩,去那邊等著。”
    任瑩死死咬著下唇,用力搖頭,眼淚無聲地滾落。
    “不。”
    她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拗:“我就在這兒看著你。”
    顧晟深吸了一口氣,那動作牽動了胸口的傷,讓他臉色又是一白。
    他重新看向老人,赤瞳裏是碾不碎的決絕。
    “頂不過……也得頂。”
    他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這句話:“來吧。”
    ————————
    “操!”
    任缺低罵一聲,身影在錯綜複雜的巷道中疾馳,雙眼死死鎖住前方那個飄忽閃動的人影。
    他不斷抬手,無形攻擊撕裂空氣,轟向前方——
    既是為了逼停鈞梟,也是為了製造混亂。
    從高處墜落後,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和一股狠勁,第一時間就重新鎖定了鈞梟逃竄的方向。
    但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到,四周製高點和巷口已被狩夜的人影迅速填補、合圍。
    狩夜?他根本不在乎。
    他現在眼裏隻有前麵那個家夥。
    而前方的鈞梟,展現出的戰力更讓他心頭一沉。
    一名狩夜隊員剛從天而降,試圖在前方巷口攔截。
    但腳步還未站穩,鈞梟甚至沒有減速,隻是手臂隨意一揮——
    某種難以名狀的扭曲力量便將那人狠狠砸飛出去,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再也沒能爬起來。
    “媽的……”
    任缺眉頭擰成了死結。
    看他這生龍活虎的勁頭,哪像力竭逃命的樣子?
    那剛才為什麽跑?
    但現在根本沒時間細想,他隻能將疑惑壓下,在狹窄潮濕的巷道裏拚命追趕。
    鞋底踩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