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
    哈格莫推了推眼鏡，手中的報紙翻過一頁。
    “晚點。”
    顧晟陷在櫃台後的舊椅裏，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劃著終端屏幕。
    藍光映著他沒什麽表情的臉，也照亮了衣襟處一道不太明顯的深色痕跡。
    “......是怕身上的傷給那小丫頭看見吧。”
    哈格莫頭也沒抬，聲音平淡，像是隨口一提。
    顧晟沒接話，指節在屏幕上頓了一下，繼續向下劃。
    灰燼城不是沒有媒體。
    隻是絕大多數時候，它們安靜得像根本不存在。
    但今天不一樣。
    幾條標題刺眼地跳了出來——
    【狩夜總部炸了！高層全洗牌！】
    【是那個深淵一般的男人......】
    沒有多少修飾，點擊量卻瘋了一樣往上竄。
    “鬧出這麽大動靜，你啊。”
    哈格莫搖搖頭，拎起水壺。
    熱水注入杯中，白汽一下子騰起來，模糊了他半張臉。
    靜了片刻。
    顧晟的聲音低低傳來，沒什麽起伏，卻字字清晰：
    “那個叫方賀的死了，我殺的，用他的槍，他的子彈。”
    “嘩——”
    壺嘴猛地一歪，熱水濺出幾滴，落在斑駁的櫃麵上。
    哈格莫的手停在半空。
    片刻後，他才緩緩把壺放下，櫃台發出細微的磕碰聲。
    隔著朦朧的水汽，他鏡片後的目光難以捉摸。
    沉默彌漫開來，壓過了牆上鍾表的滴答聲。
    最後，他開口，問的卻是另一件事：
    “沒傷著吧？”
    聲音比剛才沉了些。
    “沒。”
    顧晟抬手揉了揉發脹的眼角：“我讓她們收拾零散的傭兵去了。”
    哈格莫明顯一怔，隨即失笑，搖著頭，眼角的皺紋舒開又聚攏。
    “你這小子......”
    他語氣複雜，聽不出是感慨還是什麽：“倒是真會替人擋事，還挺男人。”
    “這話說的......”
    顧晟無奈抬眼，話卻突兀地卡在喉間。
    哈格莫正看著他。
    那眼神裏沒有戲謔，沒有試探。
    隻有一種經曆過太多之後沉澱下來的了然......和一種極深的審視。
    沉甸甸的，幾乎讓人無所遁形。
    顧晟重新低下頭。
    視線落回終端屏幕上。
    信息頁麵空空蕩蕩，還有那個沒了訊號的定位點。
    “老先生。”
    他忽然問，聲音很輕：“你覺得還差點什麽不。”
    哈格莫沒立刻回答。
    他隻是拿起抹布，慢而仔細地擦著濺濕的櫃台。
    一下，又一下。
    許久，他才開口：
    “時間才能給你答案。”
    他擦完櫃麵，將抹布搭回原處，轉身走進裏間。
    片刻後，他拿著一個用舊布仔細包裹的方扁物件走了出來。
    尺寸不大，卻被他小心地揣進外套內側的口袋。
    “老頭子出去一趟。”
    哈格莫從門邊的衣架上勾起一頂半舊的帽子扣上，聲音平穩：“年輕人，幫我看會兒店。”
    腳步聲漸遠。
    顧晟抬眼看了看空蕩的門口。
    ......反正也不會有客人來。
    至於他去做什麽？
    ——帶著一整個家的相片，還能是去做什麽。
    顧晟很輕地吸了口氣，將終端收起，起身坐上了哈格莫剛才的那把高腳椅。
    視野抬高了些許，整間店鋪的陳舊格局盡收眼底。
    他隨手拿起櫃台上的遙控器，按開牆壁上那台老舊的電視。
    屏幕閃爍幾下，跳出一檔灰燼城的街頭采訪節目。
    倒是稀罕。
    “你好小妹妹，聽說這個‘深淵’......之前出現在這片，你見過他嗎？”
    一個女主持人正舉著話筒，妝容有些過濃，衣著在領口處敞得略低——
    能看出久未上鏡的生疏和某種急於吸引關注的努力。
    她將手中的終端屏幕轉向女孩——
    畫麵上是一道模糊抓拍到的黑色身影，風衣下擺在動蕩的氣流中翻飛，身後似乎跟著湧動的暗影。
    顧晟的目光從終端屏幕上平淡掠過，最終落向被采訪的女孩。
    女孩紮著一條粗硬的麻花辮，垂在肩側，而發尾係著的......
    是一條嶄新，紅得過於紮眼的頭繩。
    她的臉頰透著些許紅潤，此刻卻微微低著頭，手指緊張地揪著洗得發白的衣角——
    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鏡頭感到無措。
    主持人俯身，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親切：“別怕，小妹妹，我們就是隨便聊聊......在你看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女孩像是被這句話裏的某個詞輕輕觸動了。
    她眼睛微微睜大，像是沉入了一瞬短暫的回憶。
    片刻的安靜後，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
    “......溫柔。”
    主持人顯然沒聽清，下意識地將話筒又湊近了些：“......什麽？你剛才說？”
    “很溫柔。”
    女孩重複了一遍，這次聲音清晰了許多。
    她甚至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漆黑的鏡頭。
    周圍嘈雜的拍攝現場似乎靜了一瞬。
    幾個工作人員交換著眼神，有人聳肩，有人搖頭，臉上寫滿了荒謬。
    ............
    望著屏幕上那張稚氣未脫卻寫滿認真的臉。
    顧晟赤色的瞳孔微微一縮，放在櫃台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這時，他才真正看清——
    女孩辮子上那根嶄新鮮豔的紅頭繩，究竟像極了什麽。
    ......總有人，終究是能走上一條好路。
    或多或少。
    起碼這一次，不算白幹。
    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自嘲。
    櫃台旁的鏡麵映出眼底的疲憊，可那雙赤瞳之中的目光，卻異常清晰。
    前所未有的清晰。
    ............
    “看什麽呢。”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低沉而熟悉。
    顧晟的視線從屏幕移開，落向櫃台前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
    蕭軍斜倚在櫃台邊，目光掃過電視屏幕上定格的女孩影像，隨後轉回他臉上。
    ——這家夥怎麽進來的？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你怎麽找到這的？”
    話剛出口，便意識到多此一問。
    蕭軍肩膀微聳，眼底平靜無波。
    “你不會以為那天......我真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吧。”
    顧晟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未置可否。
    “你來這裏，是不是代表......？”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老電視持續的電流嗡鳴填補空隙。
    蕭軍沒有直接回答。
    他轉身背靠櫃台，望向門外被灰塵染成灰蒙的巷道，手指無意識地在木質台麵上敲了兩下。
    “其實我還沒活夠。”
    語氣平淡，卻讓空氣驟然凝滯。
    顧晟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頓——
    確實，以他如今的身體，隻要不是刻意找死，怎麽都能活。
    “那你......”
    “告訴我——”
    蕭軍轉過身，櫃台在他的重量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你想怎麽做，需要我怎麽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