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一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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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格莫用沾滿油汙的手指捏起一枚剛打磨好的齒輪,小心翼翼地對準銅座上的凹槽。
他屏住呼吸,試圖將它嚴絲合縫地壓進去。
櫃台上的老台燈投下一圈昏黃的光,照亮他緊蹙的眉頭。
任瑩坐在高腳凳上,雙腿不安分地晃動著。
鞋跟一下下輕磕著凳腳,發出規律而細微的聲響。
她手中的終端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始終停留在空蕩蕩的通訊界麵。
舒依倚在門邊,晚風輕輕撩動她額前的碎發。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來?”
任瑩終於把終端屏幕朝下扣在腿上。
“依依姐......”
她扭過頭,嗓音黏糊糊地拖得老長:“你倒是給支個招呀?”
舒依沒有回頭,隻是慢悠悠地換了一邊肩膀倚著門。
“哎呀,哪需要什麽招呀。”
她指尖卷著一縷發尾,繞緊又鬆開:“他又不像你哥,跟少根筋似的。”
任瑩無意識地摳著外套上的拉鏈頭,上下滑動,發出細碎的嘶啦聲。
“那我......該怎麽說,他才能記得更深刻一點?”
“傻丫頭,隻要他心裏有你,你怎麽說,他都深刻。”
忽地——
“嗒。”
一聲輕響突兀地打斷對話。
那枚齒輪從哈格莫指間滑落,掉在木櫃麵上,輕輕滾了半圈,停住。
老人抬起眼,目光從老花鏡的上緣越過,落在任瑩寫滿焦急的側臉上。
昏黃光線下,他眼角的皺紋漸漸舒展開。
“哎喲。”
他帶著笑意開口,聲音溫厚:“小丫頭,這是到年紀了?”
任瑩像被燙到似的猛地扭過頭,臉頰緋紅,連耳朵尖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我才不是小丫頭!”
她幾乎是嚷了出來,聲音裏裹著幾分被戳破心事的羞惱。
哈格莫也不爭辯,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拾起手邊一塊軟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起手指上的油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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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說句話。”
顧晟晃了晃背上的重量。
沒有回應。
他側過頭,又喊了一聲。
“......你做了什麽。”
蕭軍的聲音終於響起,嘶啞得幾乎辨認不出。
“弄暈了他們而已。”
顧晟扯了下嘴角:“我朋友會去做收場表演。”
“不是問這個——”
蕭軍喘了口氣,呼吸沉重:“我怎麽......還活著。”
他比誰都清楚。
那種程度的爆發之後,代價不該隻是昏迷,而是腦死亡。
顧晟沒立刻回答。
他隻是背著人,一路走到河堤旁。
位置選得微妙,正是他第一次陪任瑩散步的那段路。
他矮身鑽進一處橋洞,將蕭軍放下,讓他靠上冰涼的石壁。
自己則在一旁坐下,視線投向河麵——
虹燈的碎影在水波中搖晃,像一場浮華的幻覺。
“隻是抽幹了你最後那點精神力而已。”
他語氣很輕:“算是......給你強行延一段路吧。”
蕭軍喉間擠出一聲低笑,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怎麽......”
他喘了口氣:“非要我留幾句遺言?”
顧晟沒轉頭,視線仍落在河麵破碎的光影上。
“你之前不是說,還沒活夠麽?”
他頓了頓:“怎麽又改主意了。”
蕭軍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瞳孔已經有些渙散,映不出光。
“那個啊......”
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你猜。”
顧晟眼角微妙地抽搐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有個方麵很像。
他抬手,用冰涼的指節摁了摁發燙的眼角。
目光掃過蕭軍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不由得歎了口氣。
“總不會是......”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混進汩汩的水聲裏:“喜歡的歌手一直沒出新專輯,想吊著一口氣硬等吧?”
身旁沒有傳來回應。
顧晟側過臉。
蕭軍嘴角掛著一道極淺的弧度,像是笑了。
“......猜中了?”
顧晟表情凝住。
蕭軍的手指動了動,費力地抬起來,指了指顧晟胸前。
“終端......帶沒?”
顧晟沒多問,取出終端遞過去。
蕭軍指尖發顫,卻準確地劃開界麵,點了幾下。
一段旋律流瀉而出,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穿透力。
他把終端推回顧晟那邊。
“本來早該死了......偶然聽到這個。”
蕭軍仰頭靠著石壁,喉結滾動:“要是早點......或許走不到這一步。”
顧晟低頭看向屏幕——
一個陌生的歌手名字,專輯封麵上的女孩笑容明亮,鉑金色的長發像是灑了一把碎星。
“夢、婕......?”
他念出那個名字。
“嗯。”
蕭軍合上眼,靜靜聽著。
他的呼吸變得綿長,似乎沉入了旋律之中。
顧晟沒說話,將終端放在兩人之間的石頭上,任由旋律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歌不長,很快一曲終了。
橋洞裏隻剩下河水的流動聲。
“來。”
蕭軍忽然出聲,眼睛仍閉著:“抽個獎?”
顧晟的呼吸幾不可察地放緩了些。
他轉過臉,看向身旁的男人。
蕭軍的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現在腦袋清晰了,我記得自己好像......還藏著種很犯規的能力......”
他的聲音很輕,卻篤定:“要不要試試,沒準呢?”
顧晟沉默地望著他閉合的雙眼。
“我這輩子——”
他聲音很低:“從沒中過獎。”
話雖如此,他還是緩緩抬起了手。
指節分明,在昏暗光線下顯得冷硬。
蕭軍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動作,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加深了些。
但氣息,卻已弱得幾乎聽不見。
“放心...這次......”
“肯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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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店鋪裏的空氣凝滯得如同膠質。
舒依抱著胳膊,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哆嗦。
“有點困了......”
她轉過頭,可憐巴巴地望了任瑩一眼。
已經等了幾個小時。
“......”
任瑩聞聲抬起頭,視線掠過舒依,看向牆上那麵舊鍾。
指針在寂靜中劃過又一格。
“應該......快了吧?”
她的聲音裏帶著不確定,但既然已經等了這麽久——
現在回去,也太糗了。
櫃台後的哈格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的皺紋擠得更深。
“淩晨一點嘍。”
“你們年輕人熬得住,我這把老骨頭可要頂不住嘍。”
嘴上這麽說,但他手上動作倒沒停,手指依舊耐心地對付著那枚怎麽都對不準槽位的齒輪。
舒依裹了裹衣服,輕輕打了個哈欠。
忽然,她眼角一動。
轉頭望向巷口的動作和任瑩屏住呼吸的瞬間幾乎同步。
“嗒......嗒......”
短暫的寂靜。
“嗒......”
腳步聲。
清晰,穩定,由遠及近。
來了!
任瑩猛地從高腳凳上跳下。
人影輪廓逐漸在昏暗的巷道中清晰,邁過門檻,帶來一絲夜晚的涼氣。
“快,來杯水。”
來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急促:“口水都要幹了。”
進來的是任缺。
“老哥?”
任瑩眨了眨眼,表情愣住。
“你這什麽鬼眼神?”
任缺被妹妹瞪得莫名其妙,下意識回瞪過去。
兄妹二人在昏黃燈光下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