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寶和沉霄一路走向部落中心的廣場。
    越靠近，空氣中那股濃烈的焦糊味和濕木頭漚爛的氣味就越發刺鼻。當視野終於開闊時，丹寶的腳步頓住了。
    眼前哪裏還有什麽部落廣場？入目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觸目驚心的焦黑廢墟！
    燒得隻剩下炭黑的祭壇歪斜倒塌，焦黑的木料和泥塊混雜在一起，被昨夜的大雨浸泡衝刷，形成一片片渾濁的泥潭。
    地麵是厚厚一層灰燼和泥濘的混合物，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視野所及，幾乎沒有一棟完整的，到處都是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整個豺狼部落的核心區域，根本看不清原本的輪廓。
    丹寶倒吸一口涼氣，心頭震撼。她這才真切地感受到在那場“冰雪王國”降臨之前，火勢是何等的滔天！若非蛇棄及時趕到，用絕對的力量冰封一切，後果簡直不敢想象！她的乖乖……真的太強大了。
    沉霄站在她身側，他雖然看不見，但空氣中彌漫的毀滅氣息和腳下泥濘焦土的觸感，已足夠他勾勒出慘狀。
    “不全是火造成的，”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洞悉的平靜，“昨夜那場大雨，衝垮了不少，還有些地方……是被雷劈塌的。”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種奇異的篤定，“我覺得，這是獸神為了你，而降下的神罰。”
    丹寶下意識地皺眉反駁“怎麽可能呢？多半是巧合的自然現象吧。” 降下神罰？太扯了。
    她心裏對那個所謂的“獸神”可沒什麽敬畏，更不覺得那老家夥會閑得無聊管這種閑事。
    沉霄隻是微微牽動嘴角，不再言語。
    他看不見廢墟，但他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恐懼、絕望，還有……一絲被強行扭轉的、新生的敬畏。
    路上的獸人看到丹寶，反應各異。有真心實意上前，對著她深深鞠躬，滿臉悔恨地懺悔自己曾經的盲從和惡語；但更多的，是遠遠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敬仰注視著她，仿佛她身上籠罩著一層無形的聖光，讓他們不敢輕易靠近。
    再次見到族長赫金時，丹寶幾乎認不出他。這才多久不見，那頭竟已花白了大半！他正和一群強壯的雄性獸人一起，費力地從廢墟中拖出一根巨大的、燒得半焦的木頭。
    “赫金族長。”丹寶出聲喚道。
    赫金聞聲，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放下手中的重物，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敬畏，有羞愧，還有深深的感激。他下意識地想彎腰行禮，用上那個尊稱“獸神使……”
    “打住！”丹寶立刻打斷，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別這麽叫我。” 雖然這似乎成了事實，但這個稱呼和那個“聖雌”一樣，讓她覺得別扭。
    赫金愣了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掠過一絲了然和尊重，改口道“丹寶巫醫。” 他頓了頓，聲音沙啞卻真誠，“謝謝你。”
    丹寶有些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她好像並沒有做什麽值得他特意感謝的事。
    赫金沉默了幾秒，眼神望向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裏麵交織著痛苦和一種近乎殘忍的清明“謝謝你的到來，丹寶巫醫。”
    他的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我們豺狼部落……腐朽太久了。如果不是這次災難……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們……看到墨陽……” 提到墨陽，他的聲音明顯哽咽了一下，充滿了痛苦和自責，“能那麽壞……我可能永遠都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裏，永遠看不清真相。我信錯了人……也辜負了太多人。”
    丹寶並不知道豺狼部落內部具體發生了什麽權力傾軋和背叛，她看著這位白頭的族長，隻能寬慰道“不必過於自責。說起來，我還擔心是不是因為我的到來，才給你們帶來了這場劫難。”
    “不是的，小丹。” 一旁的沉霄立刻開口，“如果你沒有來到豺狼部落，赫金族長的結局隻會更慘，整個部落的結局也隻會更糟。這個部落的氣運，其實早已衰敗到了極點。按照既定的軌跡，它會在不久後迎來一場更可怕、更徹底的天災。那時的豺狼部落……或許真的隻會剩下寥寥數人，甚至徹底消亡。”
    丹寶狐疑地看向沉霄“你又知道了？你該不會又用了什麽窺探天機的禁術吧？” 後麵的話不言而喻。
    沉霄輕輕咳嗽一聲，解釋道“沒有，小丹。這是我在找到你之前，通過神啟就已經知曉的信息。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快就定位到你在豺狼部落。”
    他頓了頓，“我當初推演你的位置，得知你在豺狼部落，便順手推演了這個部落的氣運。它的氣運已然枯竭如風中殘燭，算不上什麽高深天機，自然容易知曉。我想，他們的鹿生祭司，應該也是心知肚明的。”
    丹寶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但依舊嚴肅地叮囑“沉霄，還是那句話，那些所謂的禁術，能不用就不用。我希望你好好的，明白嗎？”
    沉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鄭重地點頭“嗯。我知道了，小丹。” 他確實不在乎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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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失明後，生命於他而言更像一種責任而非享受。但現在，這份來自她的、純粹的關心，卻讓他覺得格外珍貴，甚至比阿母的關懷更容易讓他放在心上，心甘情願地遵守。
    這時，赫金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卸下重擔的平靜“丹寶巫醫，以後……不用再叫我赫金族長了。”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周圍正在忙碌搬運廢墟的獸人們瞬間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驚愕地看向赫金！
    “族長！你在說什麽？你不要我們了嗎？” 一個年輕的獸人失聲喊道。
    “對啊族長！你要幹什麽？部落現在正需要你啊！” 另一個聲音充滿了恐慌。
    “族長！你不能走啊！”
    赫金看著一張張驚惶不安的臉，露出一個苦澀卻堅定的笑容“各位族人，勇士們，請聽我說完。” 他的聲音提高了些“在擔任族長的這些年裏，我做了許多錯誤的決定，聽信讒言，疏於管教，讓部落積弊深重，最終招致這場大禍。我……德不配位。等家園初步重建好以後，我會正式舉辦一場族長投選大會。到時，部落會選出真正有能力、有擔當的新族長，帶領大家走向新的未來。”
    丹寶“哈？” 她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個。
    一眾獸人“啊？！” 更是集體傻眼。
    丹寶可不想摻和進這種部落內部的權力更迭和情感糾葛裏。她立刻伸手，一把拽住沉霄結實的手臂，低聲催促“這有啥好奇的！少惹事，少打聽！走走走……”
    幾乎是拖著沉霄，腳下生風地逃離了這片彌漫著震驚和沉重氣氛的廢墟中心。
    換不換族長？誰當族長？她一點都不在乎！
    她現在隻想趕緊找到丁香，幫她治好斷月症，然後從那個火鳳獸人“虛空”嘴裏撬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做完這些，她就打算離開，豺狼部落，終究不是她能長久停留的地方。
    不然那數值怕是隻會停留在這94。
    感受著手臂上那柔軟卻帶著不容抗拒力道的小手，沉霄順從地被拖著走，嘴角卻勾起一抹了然的低笑。
    不好奇麽？可是小丹啊，命運的絲線早已纏繞，豺狼部落未來的氣運起伏，又怎麽可能與你毫無關聯呢？
    丁香的洞穴同樣比較偏僻，也得愧偏僻才沒燒著。
    平日裏過來，不是大狼狼抱著，就是乖乖著，有時候拗不過來瑞，也會騎著他的兔身一段。可現在……被沉霄抱著？感覺怪怪的。騎著一隻巨大的龜……哦不，是玄武？好像更奇怪！丹寶隻能選擇自己走。
    到達丁香洞穴時，看到的一幕讓丹寶心頭一暖。丁香正坐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細心地為趴在她腿上的小灰尾梳理著毛發。灰尾舒服得眯著眼，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咕嚕”聲，小尾巴愜意地一甩一甩。陽光透過洞口灑進來，畫麵寧靜而溫馨。
    看到丹寶和沉霄出現，丁香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神裏帶著一絲局促和敬畏。她顯然已經知道了丹寶現在的身份，遲疑了一下，還是恭敬地喊了一聲“獸神使者大人。”
    丹寶差點跳起來“！！！！不要這麽叫我！！” 聲音都拔高了。
    丁香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臉上頓時浮現窘迫和不安“對、對不起……”
    丹寶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連忙平複呼吸，擺擺手，語氣緩和下來“咳咳，別在意，我沒生氣。就是……有點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你知道的……樹大招風嘛！” 她努力擠出輕鬆的笑容，“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丹寶就行啦！”
    丁香看著丹寶真誠的眼神，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些，點點頭，認真地應道“好的，丹寶獸神使者。”
    丹寶“？？？？”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嘴角抽搐了兩下。
    旁邊一直沉默的沉霄，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清晰的悶笑。
    丹寶被丁香那句“丹寶獸神使者”弄得哭笑不得，轉頭就氣鼓鼓地戳了一下旁邊沉霄結實的腰側“你還笑！”
    沉霄立刻繃緊了身體，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聲線“沒有的小丹，我沒笑。” 隻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弧度怎麽也壓不下去。
    “我都‘看’到了！”丹寶故意加重了“看”字，隨即自己也有點繃不住，小臉微微泛紅，別過頭去小聲嘟囔，“不過……沒事多笑笑也挺好。”
    沉霄笑起來時，那種冰雪初融般的溫和，確實很好看。
    她調整好情緒，轉向依舊有些局促的丁香，臉上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是來告訴你個好消息的！治斷月症需要的草藥，七星雪蓮和冰魄花，都找到啦！”
    “找？找到了？”丁香猛地抬頭，眼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她當然知道這兩種傳說中的草藥有多麽難尋！即使丹寶當初承諾能治，她也從未敢真正抱有過希望，隻當是巫醫大人給予的一份渺茫的安慰。可現在……草藥……真的找到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艱澀沙啞，“是……是你讓……你的獸夫……” 她想起了那位強大而沉默的蛇獸人消失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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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容帶著點俏皮“啊，算是順帶吧！他主要是幫我去摘我急需用的東西了。”
    丁香看著她輕鬆的笑容，再看看她身後氣質沉穩的沉霄，一股巨大的酸澀瞬間衝上鼻尖，眼眶迅速泛紅“可是我……我沒有什麽能報答你的……我隻有灰尾了……” 聲音哽咽。她身無長物，連自己都是個需要人照顧的累贅。
    丹寶立刻搖了搖手指，語氣輕快又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給過啦！我之前答應過灰尾的呀！” 她看向一旁的小狼崽，“灰尾，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灰尾立刻挺起小胸脯，大眼睛裏閃爍著自豪的光芒，用力點頭“記得！巫醫姐姐說，隻要我給姐姐抓夠一萬條小銀魚，姐姐就幫阿母治病！” 他驕傲地補充，“阿母！我抓夠了哦！好多好多魚！”
    丁香的目光在兒子自豪的小臉和丹寶溫暖的笑容之間來回移動，積蓄已久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下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丹寶的手，掙紮著想從石頭上滑下來跪地感謝。
    “啊呀！這是做什麽！”丹寶早有預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阻止了她的動作。
    丁香哽咽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能緊緊抓著丹寶的手，斷斷續續地表達“我一直以為……灰尾他……他隻是貪玩……愛玩水……而且……那草藥……那麽珍貴……哪裏會是……一萬條小銀魚……就能夠……” 她從未想過，兒子那份純真的努力和承諾，真的能換來如此珍貴的希望！這恩情，太重了！
    丹寶看著淚流滿麵的丁香，心中柔軟。她俯下身，湊到丁香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帶著一絲狡黠和真誠，輕聲說道“因為……你和乖乖是同族啊～”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一道溫暖的閃電，瞬間擊穿了丁香心中所有的壁壘和長久以來的委屈！
    同族……別人避之唯恐不及、視為不祥的蛇獸人身份……在此刻，竟然成了救命的理由？成了被珍視、被庇護的原因？
    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更加洶湧地湧出，但這次不再是單純的感激，而是摻雜著一種被深刻理解、被真正接納的釋然！
    看著丹寶清澈明亮的眼睛，明白了。眼前這位巫醫大人，她是真的愛著她的蛇獸人伴侶。
    這份愛，讓她願意去庇護所有與他同族的存在，這是真的做到了她所說的……愛屋及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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