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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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清晨,天邊還泛著魚肚白,周祈熒就起了床。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院子裏,摸了摸曬著的稻穀——幹爽溫熱,再曬一天就能入倉了。
    "娘,我去田裏幹活了,"
    她站在灶房門口,她對正在喂雞的曾春華說,"稻穀勞您看著些,若變天就收一收。"
    曾春華頭也不抬,手裏的玉米粒撒得嘩啦響:"知道了,囉嗦什麽。"
    周祈熒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轉身出去幹活了。
    午後的日頭忽然暗了下來。
    周祈熒直起酸痛的腰,看見天邊黑雲壓得極低。
    她拿起家夥就往家跑,田埂上的泥沾滿了褲腿,汗水糊住了眼睛。
    轉過村口那棵老槐樹時,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了下來。
    院門大敞著——稻穀還在曬場上!
    周祈熒踉蹌著衝進院子,卻猛地刹住了腳步。
    曬場東頭幹幹淨淨,西頭金黃的稻穀泡在雨水裏,已經汪成了一片淺塘。
    堂屋簷下,曾春華正和二兒子一家說笑。
    王秀娟懷裏抱著小孫子,手裏還抓著一把剛收的幹稻穀逗孩子玩。
    沒有一個人看向院子,仿佛那攤泡水的稻穀根本不存在。
    周祈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默默走進雨中,蹲下身,一把一把地撈起濕透的稻穀。
    雨水混著汗水從她臉上滑落,分不清是冷是熱。
    夜裏,李禰蘊從私塾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妻子在灶台前炒稻穀。
    "這是做什麽?"他湊近一看,發現鐵鍋裏的稻穀顏色發暗,"淋雨了?"
    周祈熒沒抬頭,鍋鏟刮得鐵鍋刺啦響:"嗯。"
    "爹娘沒幫忙收?"
    "收了二弟家的。"
    李禰蘊沉默了。
    半晌,他低聲道:"明日我去和爹說..."
    "說什麽?"周祈熒突然轉身,鍋鏟"咣當"砸在灶台上,"說你這個月教書的錢全交給他了?說二弟一文錢沒給卻頓頓有肉吃?"
    李禰蘊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搓著手,聲音越來越小:"畢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周祈熒冷笑一聲,指著牆角發黴的稻穀,"你的一家人,正在吃雨水泡過的糧食!"
    這樣的爭吵持續了半年。
    直到那日,李萬鬆突然宣布分家。
    按照商議,李萬鬆跟大兒子,曾春華跟二兒子。
    周祈熒難得鬆了口氣——至少不用再看婆婆的臉色。
    可第二天清晨,她推開房門,卻發現公婆的屋子早已搬空。
    院外停著二弟借來的牛車,李萬鬆正把最後一床被子摞上去。
    曾春華抱著包袱坐在車轅上,看見她出來,撇了撇嘴:"愣著幹啥?還不去做飯!"
    周祈熒站在晨光裏,突然笑了。
    她轉身回屋,對正在穿衣的李禰蘊說:"你爹娘都去二弟家了。"
    李禰蘊係腰帶的手頓住了。
    "也好,"周祈熒平靜地說,"從今往後,咱們的稻穀,再也不會淋雨了。"
    分家後的第三日,周祈熒和李禰蘊站在村東頭那片荒地上。
    雜草叢生的土坡上,幾棵歪脖子樹孤零零地立著,風一吹,枯黃的葉子就簌簌往下掉。
    周祈熒踢開腳邊的碎石,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幹燥,貧瘠,但好歹是塊地。
    "就這兒吧。"她拍了拍手上的土灰,站起身。
    李禰蘊蹲在一旁,用炭筆在泥地上劃拉著數字。
    "磚瓦、木料、泥工……"他低聲念叨著,眉頭越皺越緊。
    周祈熒端著簸箕走過來,掃了一眼地上的算式,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沒說話,隻是彎腰撿起一根樹枝,在旁邊添了幾個數——那是她偷偷攢下的私房錢。
    李禰蘊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我去找爹。"
    周祈熒的手頓了頓。她看著丈夫沾滿泥點的衣擺消失在院門外,輕輕歎了口氣。
    李禰蘊回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他空著手進門,褲腳上沾著新鮮的泥印,像是走了很遠的路。
    周祈熒正在燈下補衣裳,針線簍裏躺著兩個熟睡的丫頭。
    "爹說……"李禰蘊的嗓子啞得厲害,"今年收成不好。"
    油燈"劈啪"爆了個燈花。周祈熒咬斷線頭,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嗯。"
    她沒問為什麽二弟家新起的青磚大瓦房窗明幾淨,沒問當了這麽多年先生的李萬鬆有多少積蓄,沒問這些年李禰蘊在私塾教書的束修給了李萬鬆多少,也沒問村頭王掌櫃前日還誇李萬鬆今年賣糧賺了不少。
    隻是把補好的衣裳疊好,輕輕放在丈夫手邊。
    三日後,村裏炸開了消息——殺豬的張二愣子找李萬鬆借了五兩銀子,說是要買頭新豬崽。
    李萬鬆連借條都沒讓寫,當場就掏了錢。
    周祈熒是在河邊洗衣時聽說的。幾個婦人蹲在青石板上,槌衣棒敲得震天響。
    "嘖嘖,老李家可真闊氣!"
    "那可不,聽說昨兒個還給他二兒子扯了兩匹新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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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祈熒擰衣服的手頓了頓,水珠滴滴答答落進河裏,很快被衝走了。
    那晚,李禰蘊很晚才從私塾回來。
    月光慘白,照得他臉色發青。
    他坐在草棚門口,盯著地上爬過的螞蟻發呆。
    周祈熒遞給他一碗野菜粥,他接過來,半天沒動一口。
    "張二愣子借錢的事,聽說了?"周祈熒突然問。
    李禰蘊的手抖了一下,粥差點灑出來。
    他低著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草棚裏安靜得可怕,隻有粥碗裏騰起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緩緩飄散。
    許久,李禰蘊突然放下碗,聲音沙啞:"以後不用給了。"
    周祈熒沒說話。
    夜風穿過草棚的縫隙,發出細微的嗚咽。
    李禰蘊的碗擱在泥地上,野菜粥漸漸凝出一層薄薄的膜。
    許久,周祈熒站起身,從草棚角落拖出一個舊陶罐。
    她掀開蓋子,倒出裏麵零零散散的銅板——那是她這些年偷偷攢的,買針線的錢,給女兒扯布頭省下的錢,偶爾幫人縫補衣裳掙的錢。
    "夠買兩頭小豬崽。"她說,手指撫過那些磨得發亮的銅錢。
    李禰蘊抬頭看她,月光下,妻子的眼睛平靜得驚人。
    天還沒亮,周祈熒就去了集市。
    她挑了兩頭最精神的豬崽,瘦,但骨架大。
    賣豬的老漢看她指甲縫裏還帶著泥,特意少要了兩文錢。
    回村的路上,兩隻小豬在竹籠裏拱來拱去,哼哼唧唧地叫。
    周祈熒折了根柳條,輕輕抽它們一下:"別鬧,好好長。"
    她在屋後搭了個簡易的豬圈。
    李禰蘊下課回來,看見她正赤著腳踩泥巴糊牆,裙角卷到膝蓋,小腿上全是泥點子。
    "我來。"他放下書箱,接過她手裏的木鏟。
    周祈熒沒推辭,轉身去拌豬食。
    爛菜葉、米糠,摻一點酒糟,兩隻小豬吃得呼嚕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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