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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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亦麵無表情指了指他的身後:“他。”

    張老師大驚, 回頭一看, 身後隻有落英朵朵,一個人影也無。

    “誰啊?”

    趙亦抬了抬手指, 指向對麵摩天樓的LED屏。廣告很舍得花錢,占據黃金地段黃金廣告位, 24小時滾動播放, 此時正好停在一個正臉特寫,男人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帥得天怒人怨。

    “哈,”張老師扭過頭,一臉“你TM在逗我”, “那是個明星吧?”

    “對,是個明星。”趙亦認真點了點頭。

    ——她身後不遠處的海棠林中,戴口罩的男人猛地停下了腳步。

    “你還追星啊?你們小姑娘怎麽都這麽不現實呢,那種男明星, 都是演藝公司包裝出來的,本人還不知道啥玩意呢。”

    “他跟別人不一樣。”

    “別天真了,也就是沒有被爆出醜聞, 這些所謂偶像歌星, 個人素質都很低下, 好多吸毒啊濫交啊什麽的,而且學曆都不高, 人品不會好的。”

    “學曆高低和人品好壞沒有任何關係, 我喜歡他很多年了, 了解他是怎樣的人。”

    ——戴口罩的男人腳一歪,踩斷了一根樹枝。

    “你喜歡他什麽啊,臉長得帥?那都是整出來的,拍張照片十幾個人給他修片。”張老師嗤之以鼻。

    “我見過真人,比照片帥。”

    “唉,你這姑娘怎麽這麽膚淺呢?看人不能隻看外表,得看內涵。”

    “內涵,”趙亦頓住,嘴角微翹,“也豐富得讓人吃驚。讀過很多的書,走過很遠的路,懂生活也愛生活,溫柔但不軟弱,正直但不偏激,哦對,還寫一手行雲流水的好字。”

    ——戴口罩的男人微微紅了耳根。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老師也有點無語,這姑娘哪兒都好,可惜居然是個腦殘。平日裏他最煩這種以貌取人的腦殘少女——他上學期有一門課,差點因為選課率不足被學院取消,就是因為同時段另一個男老師是個小白臉,把全係女生都吸引了過去——可是麵前這個姑娘,抿著嬌豔的唇角細細剖白心事,白得透明的臉頰浮上一層羞澀的淺暈,雖然說著腦殘的話,看著居然並不討厭……

    “這種虛無縹緲的喜歡,”他壓下滿腹酸意,輕聲嘟囔,“過幾年你就忘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我在意。”趙亦平靜又誠懇,“我不能欺騙自己,也不能欺騙您。”

    “你就不能清醒一點?”張老師有一種麵對怎麽講都聽不懂的差生的挫敗。“這種奶油小生有什麽好?”

    奶油小生……這種八十年代用詞,也虧張老師想得出來。趙亦想了想,是時候對症下藥了,她打開手機,從微信聊天界麵翻出程小雅之前發的視頻。

    “一點也不奶油……”

    張老師震驚地看著屏幕上的視頻,視頻的剪輯者絕對是個人才,嫻熟運用交叉蒙太奇,將關鍵部位特寫和曖昧模糊鏡頭完美結合,一時間屏幕上雄性荷爾蒙飆到飛起。

    趙亦也震驚了,手忙腳亂拿回手機,說完她的核心台詞:

    “我知道我很荒唐,也不敢讓我爸知道我這麽荒唐……張先生,您能不能幫個忙?就說,覺得跟我不太合得來……”

    “……”

    “我喜歡他,非他不嫁。”

    ……

    【Yi:敵人撤退,警報解除】

    【西四環邱淑貞:給力![撒花]】

    【西四環邱淑貞:但你回去怎麽跟首長交代?】

    【Yi:應該不用交代了,敵軍失去了奪取陣地的興趣】

    【西四環邱淑貞:怎麽做到的?剛才還連居裏夫人都能接受呢,你給他過肩摔了?】

    【Yi:居裏夫人變花癡腦殘,人設崩了】

    能接受精神上愛著別的男人,不能接受肉體上愛著別的男人,這也算中國式直男癌的典型症狀之一……張老師最後明顯談興不濃,對於趙亦提出的這頓飯由她買單的說法也沒有表示異議,顯然不再認為她有進一步值得投資的價值。

    趙亦拿起手機,點開視頻仔細看了兩秒,麵紅耳赤關掉,深刻理解了張老師拂袖而去的心情。沒有想到,今天居然是它立了首功……

    她低頭收拾東西,日光明亮,風吹過海棠花枝,灑下一把把的軟紅和碎金。忽然,身後罩下一片陰影,沒等她有所反應,桌上的手機已經被人拿走。

    趙亦一驚,回頭看見全副武裝的黑衣男人,遮得十分嚴實,隻露出俊朗迫人的眉眼,眼尾斜飛似有笑意,她愣了一秒,原地炸成了一朵紅亮的煙花。

    再想搶手機已經搶不到,男人一手按住她的頭頂,一手高高舉起手機,重新按下了播放鍵。趙亦再怎麽伸長手也夠不著,不得不重新把小視頻欣賞了一遍——和視頻中的那個男人一起。

    素材有限,能把有限的素材剪輯出無限的想象空間,剪輯者已經十分盡力,最後還生怕觀眾們沒有get到要點,以一個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標題作為結尾畫麵——

    男色撩人。

    她似乎聽到他笑了一聲,血液再度沸騰,當即決定手機這種身外之物不要也罷。但此時要逃,也為時已晚,他已經將手機放回了她手中,而後彎腰去看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步步緊逼,直到她重新坐回椅子,被他用手臂圈禁在他和椅子之間。

    空氣突然變得稀薄。

    碎金和軟紅一並消失,趙亦被籠罩在男人的身影底下,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熟悉的雪鬆氣息。她被迫與他對視,在鋪天蓋地的窘迫裏,幾乎生出一種慷慨赴死的英勇——好吧,嘲笑吧,流年不利,捉了現行,我認!

    但他始終沒有說任何一個字。

    就保持那個低頭看她的姿勢,眼中笑意越來越濃,時間靜靜流逝——時間如果是一種金屬,這時候的每一秒都已經被極度拉長,成為絕細的琴絲,在她腦中錚錚彈奏,讓她的臉越來越燙,燙得幾乎疼痛。

    過了很久,久到她脖子都染上羞紅,他才慢吞吞開口。

    “非我不嫁?”前一天電話裏急火燎原的聲音,重新變得低回柔和,“我在你眼裏,有那麽好?”

    琴絲終於拉長至極限,啪一下斷了。

    “柏先生!”趙亦一隻手按在他胸口,阻止他進一步迫近,“請別誤會!”

    “嗯?誤會什麽?”他的聲音明顯帶著笑。

    “那隻是……拒絕別人的借口……我沒有……”

    “沒有什麽?”他又迫近了一些,嗓音放得更輕,“沒有喜歡我很多年?沒有覺得真人比照片更帥?沒有覺得我很有內涵、溫柔正直、懂生活也愛生活,還能寫一手行雲流水的好字?”

    趙亦聽著他一句句“原音回放”,窘迫得幾乎無法呼吸,而他並不打算輕易揭過,到底說出了讓她最為羞恥的一句:

    “還是說,沒有在手機裏存我的視頻?”

    她終於無法再與他對視,極盡窘迫地別開臉,然而嗅覺和觸覺卻不能關閉,她被他的氣息整個籠罩住,抵在他胸前的手,隔著衣服感覺到堅實而有彈性的男性身軀,還有沉著有力的心跳,連帶她的心跳一起,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趙亦。”他低著頭,輕輕叫出她的名字,居然讓她感到戰栗。然後,他頓了頓,忽然抬手脫下了口罩。

    “你做什麽!”她轉過臉,將口罩重新捂回去,警惕地看看四周,幸好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想對你說一些話,”他低聲道,溫熱氣息透過口罩纏繞她的手指,“麵對麵說。”

    ……

    趙亦被一路拖進一間和室,裏麵坐了個滿臉寫著“我靠馬上有大八卦看”的眼鏡男。但柏鈞研顯然沒有開放觀眾席的打算,直接將人給趕了出去。

    “幹!你就這樣對待未來的金主?”

    “出去。”

    “這小美女誰?你剛才是在院子裏強吻她嗎?我都看到了!”

    “現在。馬上。”

    “你最近不隻是放飛自我啊,你是放飛了一個太空艙吧?哎哎你別推我啊你好美女你叫什麽名字能不能分享一下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柏鈞研清完場,拉上障子紙門,取下帽子和口罩,回頭一看,趙亦已經在案幾前坐好,端端正正,一副生怕他不正經的正經模樣。

    臉上的紅暈尚未褪盡,眼皮居然都是淡紅的,可愛得讓他想犯罪。

    但他擔心把人真的嚇跑,便也學她端正坐好,坐到她的對麵,取一隻幹淨的瓷杯斟了杯茶,遞到她的麵前。

    “都快燒著了。喝口水。”

    一句話,又翻騰起滿麵的火燒雲。

    縱使趙亦從小思想過硬篤信唯物主義,此時也不由信了一點玄學。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每次見麵要麽就是發生事故,要麽就是發生誤會——先被人看到偷藏的舊海報,再被人看到偷存的小黃片,如今要開口解釋她真的不是他腦殘粉,連她自己都覺得不是很有說服力。

    但她必須解釋清楚。

    “今天,我爸讓我來相親,因為不想和對方進一步發展,臨時拿你當了借口……”

    “原來如此,我的榮幸。”他笑,“所以,你說得那些,都是騙人的?”

    “對。”

    “沒有一句發自真心?”

    “對。”

    “小騙子。”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把一個簡短的對話說得意蘊深長。茶越喝越渴,她想立刻告辭,但他忽然收了笑,認真看著她的雙眼。

    “趙亦。要不要試試?”

    “……什麽?”

    “我。”

    “……”

    “也許我真的就像你說得那麽好。要不要試試,和我在一起?”

    茶杯突然被打翻。

    茶水順著桌麵流淌,卻沒有人有心思去管——他握住了她的指尖,也許是免疫耐受已經建立,也許是被突然的告白震驚,她沒有躲開,隻愣愣聽他對她說話:

    “我們第一次見麵,遇到了電梯事故,你表現得非常冷靜,當時我就在想,這麽聰明的小姑娘,應該過更好的人生。第二次見麵,在片場,你被馬踩傷,再次拒絕了我的幫助,當時我以為,你是不求上進。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你在劇組比任何人都認真,劇本看得最仔細,雜活幹得最多,努力學習能學到的一切,這種感覺就好像,把你放在任何一個位置,你都能做得很好——做到最好。我還聽到你批評顏忱書,字字句句都講出了我的心聲……一個努力、認真、聰明、冷靜的小姑娘,”他笑了笑,“還很漂亮……很難不被你吸引。”

    茶水從桌沿滴落,像銅漏計算著時間,一分一秒,一天一月。

    “我們……”趙亦訥訥,“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很奇妙的一個月。”他清雋的眉目滿是笑意,“每多認識你一天,都覺得更加奇妙。你很神奇,從事社會最底層的工作,卻有非常良好的教養,非常深刻的思想,非常廣博的知識。也很硬氣,麵對從天而降的恩惠,第一反應總是警惕和抗拒。心胸寬闊,不肯讓自己的朋友受委屈,卻不在乎自己受的委屈,似乎那對你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他說到這裏,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頭頂,聲音柔軟得如同窗外的暖陽。

    “很讓人心疼。”

    “我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女孩子,你和別的女孩也很不一樣,我身上的偶像光環,在你看來似乎從來都不存在,甚至我擔心……還會成為某種障礙,但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好你,不讓我的特殊身份給你帶來任何困擾……”

    “所以,趙亦,要不要試試,給我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