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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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亦不想吃飯, 她想原地化成一陣青煙消失。
“不麻煩了, 我不餓……”她低著頭下樓,直接往門口走。
“我很餓。從昨晚開始就很餓,定好的飯局沒去成, 有個小姑娘抱著我哭了一整晚。”柏鈞研往咖啡中放了一顆糖,淡淡抱怨的口吻,“快別鬧了, 過來陪我吃飯。”
“……”
趙亦低著頭蹭到餐桌邊, 老老實實坐下吃飯, 根本沒臉回憶昨晚她是怎麽“鬧”的。
其實也不太回憶得起來。
就像溺水之人,不管抓到什麽,隻管拚命掙紮著想要抓住——她那時需要安慰, 而他恰好在, 便被她不顧一切抓住了。
“謝謝。”她低聲對粥碗說。“對不起。”
“這是什麽宗教儀式嗎?吃東西之前還要和食物道歉?”
柏鈞研一本正經講冷笑話,趙亦卻低著頭, 一點也笑不出來。她現在睡醒了, 是個清醒的人了,就不能再用哭泣和崩潰來逃避現實。周銘誠說的那些話就像一梭子彈把她打得千瘡百孔, 粒粒直中靶心。她有心理缺陷,她不討人喜歡,不管是當朋友還是當女朋友, 她都不夠格, 隻會給人添麻煩。
連她爸都不喜歡她。
“真的對不起。”沉默又沉默, 最後隻能說出這樣一句。
柏鈞研輕歎了口氣。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可憐巴巴, 臉色白得透明,便顯得她的腫眼睛和黑眼圈特別明顯——即便如此,也要做堅強狀,程小雅說,這就是趙亦。
故作堅強,其實一點也不堅強,你還不能把她戳穿,因為那是她最後的偽裝。
一開始他是狂喜的。
“那丫頭,被你告白之後,整個人都失常了,買新裙子,穿高跟鞋,看演唱會,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認識的那個趙小毛。”
然後他又後悔得要命。
“但她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在感情方麵很脆弱,你突然對她冷淡,她就很難再繼續主動了。”
再後來他心疼得不行。
“人永遠難以擺脫自己的童年陰影,遇到周銘誠讓她的心病變得更重。我猜,她的突然崩潰一定和周銘誠有關。你今晚能照顧她,我很感謝,但是,如果沒有做好一輩子愛她的準備,還請不要再繼續招惹她。你不能抱著試一試、甚至玩一玩的態度,隨便找她談個戀愛,覺得不喜歡了再分手……以她目前的心理狀態,這會給她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他認真聽完了程小雅說的每一個字,最後才鄭重開口。
“程小姐,從你的話能感覺到,你很愛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所以,你一定同意她是一個很美好的姑娘,很值得人去愛,對嗎?”
“當然。”
“我也這麽認為。”
“你非要說你很愛她,我也沒法抬杠。但你對她的愛,從一開始就建立在錯誤的認知上,你連她是誰都沒有搞清楚,怎麽可能真的愛她?”
“之前突然得知她的身份,我確實很驚訝,也產生過遲疑。後來我仔細想過,如果拋開身份、地位、職業……這些外在因素,我其實還是很喜歡她,因為她靈魂中的某些東西。”
“我很懷疑你的真誠,柏先生,就在剛剛不久,你才和你的前女友傳出複合的緋聞。”
“是誤會,我會鄭重澄清。”
“你的明星身份也是一個問題,會給她帶來過多的關注和無端的攻擊。”
“我可以隨時結束這個身份。”
“……柏先生,請不要衝動,我相信你現在對她抱有熾烈的感情,但所有感情都有歸於平淡的一天。對於趙亦來說,現在最不需要的,恐怕就是一份前途未卜的感情。我懇求你,不要輕易對她說愛,因為一旦說出口,就意味著永遠不能收回。永遠,你知道這兩個字的分量嗎?你有足夠的勇氣和決心嗎?”
“勇氣我不缺乏。至於決心,不應該用言語來表達。”柏鈞研伸手,拿回桌上那枚他特意送來的鑰匙,“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告訴趙亦我們今晚見過。我會給她一些時間,也請給我一些時間。”
……
柏鈞研看著那顆低垂的小腦袋,伸手像是想要揉一揉她的頭發,最終卻隻曲起一根手指,重重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道什麽歉?非要跟我這麽生疏?”
趙亦抬起頭,捂住被他彈紅的額頭,有點迷茫的臉。
“前兩天我是有點生氣,但你昨晚抱著我一直哭,再氣都氣不起來了。”他又重重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粥都涼了,快吃。”
趙亦縮了縮,迷茫地吃了口粥。
為什麽她“一直哭”他就“氣不起來”?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她一時沒能參透。當然,程小雅是給她說過“哭”的恰到好處會帶來多少好處,但她昨晚那個哭法,完全就是天崩地裂飛沙走石,既沒有美感也沒有撒嬌的成分吧?
趙亦還在困惑,門鈴叮叮咚咚響起,阿湯停止聽壁腳,敏捷地跑過去按下通話鍵,一張美豔臉孔出現在屏幕。
“阿鈞~早上好~是我啦~快開門~”
活潑明亮的女聲從揚聲器中傳出,清泉般的好嗓子,這個聲音趙亦聽過,昨晚和柏鈞研一起壓軸合唱,那叫一個珠聯璧合。
“我吃完了。”趙亦放下碗,起身就要走。
“你要穿拖鞋走?”柏鈞研瞄她一眼。
“……我的鞋在哪?”
“丟了。”
“……為什麽丟我的鞋。”
“你自己弄丟的。我一路抱著你回來,哪注意到丟了一隻鞋。穿多大碼?叫阿湯給你去買。”
阿湯不想去買鞋,阿湯聽壁角聽得正專心。
“36。”趙亦低聲。
“好小。”柏鈞研也低聲,低頭看到她雪白的腳丫,玉骨朵似的,穿在他的大拖鞋中。
阿湯翻了個白眼,這對話既沒營養又充滿狗糧味道,他還是去買鞋為好。
阿湯出門,正好Mia進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甜潤的好嗓子滴溜溜飛撲進來,整個公寓都亮堂許多。
“阿鈞~昨晚怎麽沒有去慶功?Alan說你可能不舒服?要不要緊?我煲了湯帶來,你最喜歡的蓮藕燉——”
甜美聲音在看到趙亦的時候戛然而止。
“咦,這麽早就有客人?”
趙亦慢慢站起來,麵無表情,是在思考她要不要微笑或者問好。她社交本領零,遇到這種笑靨如花的女子,隻會更加僵硬。
“不是客人。”柏鈞研伸手把趙亦按下去,敲了敲她腦袋,“把粥喝完。”
Mia眼中明顯閃著好奇,但卻什麽都沒有問。趙亦在心裏默默記下一筆——不該問的不問,高EQ女性就應該這樣得體。
“昨晚遇到一些事,”柏鈞研看了一眼趙亦,“所以沒去成。”
“啊,什麽事比慶功重要,大家都在等你呐。”
Mia笑嘻嘻嬌嗔,趙亦又在心裏記下一筆——不該問的但又確實想知道,可以用熱情自然的口吻假裝不經意問出來。
熱情自然……這對她來說實在太難了。趙亦邊喝粥邊偷瞄Mia,近距離看著比大屏幕上更美,笑起來牙齒雪白,蜜色皮膚健康洋溢,一個細腰長腿的Maggie Q,和她相比,趙亦覺得自己完全是張撲克牌——從臉到身形。
“花花跑丟了。”柏鈞研漫不經心道。
話音剛落,從旁邊書架上應聲跳下來一隻混血混得亂七八糟,一看就是街上撿來的串串貓。血統雖然一般,貓卻被養得很嬌貴,高傲地環視一圈,端著公主般的架子跳上柏鈞研的膝蓋,嗲聲嗲氣“喵”了一聲,優雅地舔了添爪子。
他撓了撓貓的下巴,若無其事看了趙亦一眼。
“找到它的時候,孤零零蹲在大雨裏,可把我心疼壞了,抱回來洗澡擦幹,一晚上賴我床上不肯走。”
趙亦埋在粥碗裏的臉噌一下紅了。
“我吃完了。我先走了。”
她含糊地說了句,默不作聲往門口走,走半道又被柏鈞研給叫住。
“別忘拿鑰匙。”
鑰匙,什麽鑰匙……
“昨晚給你洗衣服的時候掏過口袋,東西放在床頭櫃了,要麽就在抽屜,你上我房間找找。”
這段話裏富含的信息量將趙亦轟得渣都不剩,她已經不敢去看Mia的表情,起身蹬蹬蹬跑上樓,半路跑丟了拖鞋都顧不上撿。
這人到底在說什麽鬼,也不怕讓人誤會!
趙亦一陣風似的衝進柏鈞研房間,被他這麽一攪合,她原本心如死灰的悲痛心情似乎消散了不少。額頭上癢癢的,她皮膚薄,易過敏,從小就有輕微的劃痕症,隨便碰一下就能腫個紅印子,穿衣鏡前照照,果然被他彈出兩塊紅紅的印記。
趙亦揉揉額頭,幹嘛突然對她這麽粗魯。
不過,倒讓她鬆了口氣。
她很怕他舊調重提,問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不舍得拒絕,也沒勇氣同意,被周銘誠一通掃蕩,她現在自信心所剩無幾,一個千瘡百孔的人隻配當一隻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在屋裏轉了兩圈,總算找到她口袋裏那些零碎:程小雅家的鑰匙、小區的門禁卡、半張被雨水泡濕的門票……手一抖,門票掉在地上,撿起來展開看,被水泡得模糊,但也能看得出究竟是哪天哪場的什麽票。
趙亦坐在地上,善於邏輯思考的腦袋已經替自己編造出一套邏輯十分自洽的故事——她是柏鈞研的腦殘粉,假裝不認識他,故意他製造多次偶遇,但私底下既有古董海報,又存視頻剪輯,還買絕版CD,還偷偷去看他的演唱會,結果看到他和前女友複合,心碎欲絕哭到昏迷……借機抱著他不肯撒手……
他一定覺得她非常可笑。
所以才會突然對她這樣粗魯,因為她不再神秘,就是一個畫風奇特的腦殘粉,還有點私生飯的嫌疑。
趙亦這一早上情緒跌宕連續過彎,這時已經徹底木然。阿湯在門口敲了敲門,遞進來一雙新買的跑鞋,她默不作聲把鞋穿好,破罐子破摔再次下樓,居然還有了點昂首挺胸的意思。樓下Mia正和柏鈞研聊得熱鬧,隱約聽著是在說他的下一部電影,看到趙亦出現,Mia笑笑,避諱似的住了嘴,柏鈞研搖了搖頭:
“不用避著她。”
“剛才一直不好意思問,”Mia笑吟吟,完全看不出有不好意思的成分,“小美女好甜,是你什麽人?”
趙亦麵無表情聽著她睜眼說瞎話。甜?她?不料柏鈞研說出來的話更瞎:
“《狼牙》的助理導演。趙亦,來認識一下Mia,陳導希望她擔綱下部戲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