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ti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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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亦沒想到, 自己會在有生之年參加一場同學聚會。

    畢業十載, 聚會無數,趙亦從來不曾出席, 這次卻沒成功躲開——程小雅和肖湛在大溪地舉行婚禮,又逢畢業十周年慶, 班長一張羅, 所有人南太平洋小島走起。

    坐在一群熟悉的陌生人當中, 趙亦手足無措。

    同學聚會這種活動,在她看來根本就是醉翁之意。女同學爭奇鬥豔, 男同學孔雀開屏, 目的大多不單純, 有的想壓人一頭,有的想疏通人脈, 有的想再續前緣, 吃一頓飯下來無數觸礁擱淺, 到處暗流湧動,比參加奧運會帆板比賽還累人。

    偏偏她失聯多年, 一入場就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連一貫眼高於頂的係花都跑來與她敘舊,拉著她左右打量,嘖嘖讚歎:

    “聽說你改行搞金融了?名利場出來的, 感覺就是不一樣啊!”

    係花笑吟吟, 態度比聯合國親善大使還親善, 趙亦卻從其中嚼出了異樣。這段時間柏鈞研經常給她特訓, 和人講話, 一要分析人物背景,二要分析上下語境,這樣才能讀懂字麵背後的含義。那麽——

    人物背景:(1)本係係花,舞蹈團團長,從小到大都是風雲人物。(2)和程小雅因“係花之爭”互別苗頭多年,班長力邀之下才同意前來。(3)剛剛結束一場失敗的婚姻。

    上下語境:(1)程小雅在大溪地風光大婚。(2)在她進來之前,係花和班長兼前男友打得火熱。(3)在她進來之後,班長改對她大獻殷勤。

    小機器人跑完一遍程序,基本確定自己已經得罪了係花姐姐。她禮貌笑笑,沒有接腔,打算繼續扮演性格孤僻人士,係花卻不罷休:

    “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名利場’,到底什麽內|幕啊?業內人士給我們說說唄。”

    那個新聞確實鬧得挺大,趙亦這麽不聞窗外事的都聽了一耳朵。某個投行高層給實習生發短信,“這是一個名利場”,暗示她想拿工作offer必須有所付出。權力尋租,這種故事在任何時代都不少見,但發生在自媒體時代,一切便如雪崩般瞬間高|潮再收尾。實習生把聊天截圖發給了微博大V,一夜之間成為社會熱點,高層被公司停職調查,實習生獲得公平對待,曾經的受害者紛紛站出來申訴……總得來說,社會公平正義得到了弘揚,唯一問題是——該公司乃至整個投行圈的女員工都遭受了池魚之災。

    係花姐姐問得隱晦,在場的人卻都聽出了弦外之音。趙亦看起來煥然一新,和當初樸實刻苦的小女生已然判若兩人。窮苦女孩登上枝頭,還在名利場混得如魚得水,這背後的故事當然值得探究。但他們有所不知,當初趙亦吃穿都不講究,並非因為家境貧寒,而是生來就不講究。如今突然講究起來,也和名利場沒什麽關係,隻因多了一個充滿補償心理的男朋友——柏鈞研養她就像養閨女,還是老來得子掌上明珠的獨生閨女,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細,幸虧趙亦心誌堅定,否則必然被寵得三觀喪失。

    延伸一步想,此人教育理念有些問題,將來孩子不能交給他教育。

    一群人圍著趙亦等聽故事,她卻從身上的裙子想到了未來的孩子,想得驀然紅了臉。眾人見她臉熱,以為當真戳到痛點,連忙轉移話題,係花笑得溫柔可人:

    “那些風言風語,我們根本不會信。不過趙亦,投行女不好嫁,混得都是上流社會,容易變得眼光挑剔,你可千萬腳踏實地一點,一不小心就剩下了。”

    “趙亦還小,不著急。”班長笑。

    “不小了,婚姻市場對女性是很偏見的,等你到了我這麽大就會發現,高齡未婚,比高齡離異還難嫁呢。”

    “婚姻不是市場。”趙亦總算回了一句。

    班長從頭到尾沉默,聽到這句,喜笑顏開,大咧咧一拍趙亦肩膀:

    “小丫頭還挺懂事,所以,到底有男朋友沒有?”

    問題問得直接,半天卻等不來答案。趙亦支吾半天,覺得程小雅充滿遠見卓識,第一天晚上聽完她的坦白,就給出了兩個字的評價:

    麻煩。

    ……

    “麻煩?”趙亦不解。

    “現在分手來得及嗎?”程小雅目光在她小腹遊移,“要是有了就算了。”

    “……當然沒有!”

    “到哪一步了?你這人好封建的,要是睡過也算了。”

    “……也沒有!”

    “咦,不是都三個月了?大灰狼動作很慢啊。”

    “……才三個月!”

    “那果斷分了吧。”

    “……為什麽?”

    “未必能修成正果。就算能,也免不了一番苦修。隱婚你受得了?一個人過情人節,一個人看電影,生病都隻能一個人去醫院,有男人和沒有毫無區別。不隱婚?更慘。一切生活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幾千萬粉絲,每個都跟你婆婆似的橫挑鼻子豎挑眼,覺得有資格對你的婚姻生活指手畫腳。還有你爸,你打算怎麽跟他說?親朋好友問你有男朋友沒有,你打算怎麽說?”

    ……

    程博士有見地,這事,麻煩。

    趙亦搪塞幾句,匆匆逃回房間。電腦打開,看看當日票房數據,畫幾條折線圖,心情重新歸於平靜。

    或許迎麵大風大雨,但因為是那個人,她寧願風雨兼程。

    思念油然而起,想想一整天沒有聯係,主動拿起電話撥過去,溫柔女聲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關機了一整天,是有什麽重要通告,被扔進影棚關了禁閉?

    正想著,房間響起敲門聲。

    門外站著高大爽朗男子,一手舉著托盤,笑吟吟喊“Room Service”,又說剛剛看她沒吃兩口,怕她會餓,重新點了一份餐送來。

    點餐就點餐,何故自己送上門。餐盤中還有花朵,大溪地特產的tiare,明亮芬芳,趙亦杵在門口,不知如何拒絕,班長大人已經將花從盤中拿出,別在她的右耳,輕輕說了句“用餐愉快”。轉身要走,忽然原路退回,又附耳說了句:

    “不喜歡可以少吃點,晚一點要是餓,帶你去那家‘血腥瑪麗’,號稱南太平洋最著名的餐廳。”

    這也是大學時代風靡全校的男神之一,籃球打得好,皮劃艇隊主力,撩妹手段一套套,否則怎麽搞的定舞蹈團團長。

    趙亦端著餐盤呆若木雞,不知為何自己灰不溜丟這麽多年,忽然開始犯桃花命。

    放下餐盤,繼續在數據的海洋遨遊。《大漠孤煙》剛上映就鬧抄襲,她很好奇究竟對票房會有怎樣影響,拉出首映日票房排名,再拉出部分相關影院年初以來日票房趨勢線,越看越皺眉。

    數不對。

    撈起手機再撥,還是“已關機”,打開微信想給柏鈞研留言,這時房門又被敲響。

    趙亦深深歎了口氣。

    開門,做好無論如何嚴詞拒絕的準備。門開,卻看見一身黑衣的男人,扣著鴨舌帽,沒有戴口罩,趙亦大驚,伸手將人拉進房間,探頭往走廊裏看,幸好沒旁人。

    “你怎麽來了……”

    話都沒問完,人已經被抵在門上親吻。

    吻得深而慢,前所未有的用力,吮得她舌尖都有些發疼。趙亦掙了掙,發出抗議的鼻音,試圖伸手推他,推不動,男人沉默而執著,像暗夜裏出現的獸,身後拖著磅礴的黑影,將她整個收攏其中。

    很奇怪,和平常很不一樣。

    平常他溫和而節製,即使情動也難得恣意,這一回卻明顯情緒不對。手臂越收越緊,吻得越來越重,自始至終沉默不語,但她卻從中讀到淡淡黑暗的情緒。狂躁,悲傷,憤怒,還有點難以抑製的慌張。正是這點慌張,讓她安靜地承受了這個暴戾無比的吻。

    柏鈞研在她輕柔的回吻中,慢慢平靜下來。

    深吻變成輕啄時,她發現自己的手指插在他濃密的黑發深處。原本是為了安撫,此時卻變成一個難得熱情主動的姿勢,仿佛無聲邀約,於是他應邀而往,沿著耳根一路往下,時而輕,時而重,留下一長串深淺不一的殷紅。

    這次她成功將他推開。

    很快又被捉住,臉朝下丟上了床。她緊張地翻過身,看到他一步步走來,拉開帽兜的拉鏈,一顆顆解開紐扣。

    “你你你要幹嗎……”

    她在他俯身上來時徹底結巴,拚命想往後退,被他用長腿壓住,手也被緊緊捉住,在他的引導之下,從襯衫敞開的襟口探入,而後一路向下,撫過飽滿的肌肉,勁瘦的腰腹,一直去往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整個過程她都處於高度懵圈狀態,如果非要用一種生理現象來形容,估計“腦溢血”將是最貼切的一個詞。

    或者,考慮到她是一個小機器人,也許應該使用“堆棧溢出”。

    等到函數重新調用完畢,程序恢複正常運行,小機器人又出現了嚴重的過熱反應。她的手緊握成拳,臉滾燙似鐵,拚命抵抗柏鈞研試圖讓她非禮自己的非禮行為。僵持了片刻,他放棄地鬆開手,整個人沉沉壓到她身上。

    “你對我的身體,就這麽不感興趣?”

    聽起來比她還委屈。

    這台詞好像拿錯劇本,一般都是女方懷疑自己魅力不夠或者被gay騙婚才會用到。趙亦很想辯駁,一時卻羞得說不出話,他們貼得太近,夏天衣服太薄,以至於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生理變化。

    她對他感不感興趣不好說,他對她倒是感興趣的很……

    “想要你。”半晌,他在她耳邊小聲道。

    “不可以。”她更小聲。

    “很想。”

    “不行……”

    “怎樣才行?”

    “反正婚前不行……”

    他邊說話邊耍無賴,身體一直壓著她重重磨蹭,聽到這一句,突然停住,撐起手肘看她的臉。

    忽然發現她右耳上別著一朵tiare。

    “大溪地這花,有講究。”他皺著眉,比剛剛還委屈,“戴在左耳表示心有所屬,戴在右耳表示期待愛情。”

    “別人戴的……”

    “誰?”

    趙亦謹慎地閉了嘴,總覺得今天此人十分經不起刺激。柏鈞研煩躁地將那朵花從她耳畔拿掉,一瓣瓣扯碎,突然翻身起來,從帽衫口袋裏掏出一個深藍色絨布小方盒。

    一轉身,單膝跪在了床邊。

    趙亦半躺著,被這突如其來的劇情震得動都不敢動。

    “不是……”

    柏鈞研看著她的震驚臉,有點羞赧,有點暴躁,不知要如何跟她解釋。

    她大概永遠都無法想象,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連夜買機票飛來大溪地,又是怎樣鬼使神差衝進機場的珠寶店,買下店裏標價最貴的一雙戒指。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明星身份,以及這個身份可能招致的狂風驟雨,萬一她受到傷害,或者決定放棄……?

    總之現在根本不是求婚的合適時機,可他就是衝動地買了,衝動地跪下,最終卻沒有任性到底,隻是抓住她的手,好像懺悔似的嘟囔:

    “不是今天……求婚……當然再隆重一點……我就是看它漂亮……你手上一個戒指都沒有……今天就當預熱好了……不喜歡也可以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