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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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娘服露肩, 趙亦遮不掉脖子上的痕跡, 隻能重新穿回柏鈞研在隱泉送給她的旗袍領小白裙。

    “這種更適合你, 將來我們要辦中式婚禮。”

    柏鈞研說得自然,好像一切就此敲定。趙亦不應聲, 紅著臉刷微博——依舊風平浪靜,沒有巨星戀情被曝光的新聞。

    班長一貫健談, 這次比她想象得能沉住氣。

    “那我走了。”趙亦看著被她金屋藏嬌的男人,低頭道, “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柏鈞研輕撫她頭頂,“我的藝人身份,是個很大的麻煩,很多事不能陪你一起, 委屈你。”

    自從和他在一起, 她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委屈你”, 每次都詫異莫名, 因為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受了什麽委屈。時間一長她都擔心, 會不會被慣得嬌氣。

    “嬌氣好。小姑娘就應該嬌氣。”柏鈞研給她洗腦。

    這話趙亦不能苟同,她但凡有一絲嬌氣,無法周全地活到今日。命好的小姑娘可以嬌氣, 前提是她一輩子命好,然而把人生方向交給命運這麽虛無縹緲的東西, 根本不是她的人生信條。

    “你的教育理念有問題。”她脫口反駁。

    說完就後悔, 希望他聽不懂, 但他已經笑眯了眼:“爸爸總會多慣孩子一點。不過趙亦, 你不給我一點機會,什麽時候孩子才能生得出來。”

    趙亦捂住耳朵飛速逃離。

    程小雅已經梳妝完畢。

    以往趙亦沒參加過婚禮,不知道原來儀式感會給人帶來這樣大的衝擊。起初她還隻是笑著看,看伴娘團捉弄肖湛,看肖湛滿屋子找鞋,等到程小雅的爸爸將女兒的手交到肖湛手中,完成一生一次的交接,趙亦忽然冒出了眼淚。

    然後眼淚就再也停不住。

    看他們從小到大的幻燈片也哭,聽程小雅講她的暗戀故事也哭,最後牧師問他們願不願意,他們說“我願意”,趙亦已經哭得不成人形。聖經裏說,凡期盼的都得到,凡尋覓的都找到,她本是不信的。

    她本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信徒。

    ……

    手機響了三分鍾,終於偃旗息鼓,過一會兒又響,看來電顯示不是鄒燕,柏鈞研這才肯接。

    “鈞哥。”阿湯小心翼翼。

    “說。”

    “公司出了個應急預案,想跟你商量。”

    “沒必要。我走之前跟鄒燕說了,這件事我自行處理,她隻要插手,我不續約。”

    柏鈞研改了口,不叫鄒姐叫鄒燕,還直接放話要放棄經紀約。阿湯緊張地看鄒燕,她也在現場聽電話免提,生怕她當場崩潰發飆。

    居然沒有。

    她隻是臉色白了白,整個人萎靡如一團失水海藻,“聽他的,”她悄聲布置下去,“給他團隊支持。”

    “不需要公司提供任何支持,我用自己的團隊和資源。今後,所有私人事項照此處理。下一份經紀約中,我會注明私人事項包括哪些內容。”柏鈞研說。

    “對了,安迪怎麽樣了?”他追問一句。

    “武哥沒事,看著挺嚇人,大都是皮外傷,CT結果出來了,輕微腦震蕩。”阿湯報告。

    “鄒燕。”柏鈞研忽然道,“我知道你在聽電話。就為了拿一張門卡,你對我的人下這麽重的手,說你喪心病狂一點也不為過。”

    “不是的,鈞鈞……”鄒燕終於出聲,柏鈞研卻已經掛了,他實在不想聽她的聲音,他知道她做事一貫偏執,不偏執也不可能讓她坐到如今這個位置,卻沒想到她對他的感情也瘋狂至此。

    柏鈞研掛斷電話,又打給另外聘請的第三方公關團隊,聽完他們的工作匯報,多少才算定了心。他仰麵躺在床上,眉頭深鎖,再次厭惡自己的藝人身份——不能陪女朋友逛超市壓馬路也就算了,宣布個戀情都如臨大敵。

    再想想未來嶽父的態度,真是路漫漫修遠。

    ……

    婚禮現場。

    程小雅準頭好,新娘捧花直直飛進趙亦懷中。這一對新人修成正果不容易,於是捧花也格外珍貴,其餘未婚女性一陣豔羨,包括搶花失敗的係花姐姐。

    “趙亦同學,可得加油啊,別浪費了這麽好的彩頭。”

    “……哦。”

    “聽說你有一個談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你們還一起開了個公司,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

    “叫什麽來的,誠亦資本,我還看過她男朋友照片呢,很帥的!”

    係花姐姐笑著拿出手機,點開搜索,驚叫一聲,訕訕收起手機。

    “不知道你們分手了……抱歉啊……”

    道歉得很誠懇,尷尬得很真實,不好說是不是故意,但其他人的好奇心明顯都被調動,遮遮掩掩拿手機開始搜索。

    趙亦沒搜過,可她猜得到會有怎樣的搜索結果。周銘誠已經很高調,潘瀟更是名媛做派,這兩個人在一起,不大做文章簡直不可能,做文章不帶上她更不可能。捧高踩低、落井下石又是圈內慣有的做派,她事業搞得一敗塗地,先前在圈子裏也不經營人脈,會給她說好話的人必然寥寥無幾。

    果然,沒過一會兒,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看她的目光漸漸轉為同情。

    從頭到尾隻有班長沒有動靜。

    不過他的視線倒是始終放在趙亦身上。有點好奇,有點黯然,躊躇良久,將趙亦拉到一旁:“昨天……那……那真是你男朋友?”

    趙亦臉紅:“嗯。”

    “你就不能踏實點?”

    班長不愧班長,這麽多年還保持著給人做思想工作的習慣。趙亦卻不喜歡被人隨意越界,皺了皺眉,剛要說話,班長已經開始長篇大論。

    “上一個鬧成那樣,你也該吃到教訓,知道那個圈子裏的男人都是啥樣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趙亦你以前不這樣的,很腳踏實地,科研做的很紮實,怎麽到名利場混了幾年,就變得這麽勢利?嫁入豪門能有什麽好?你看賈思思,下堂婦一個,慘不慘啊?”

    賈思思就是係花……人家滿心想著和你複合,知道你對她這麽鄙夷嗎?趙亦撥冗同情了一下係花姐姐。

    “多謝好意,”趙亦情緒平平,“不過,我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係?”

    趙亦從小孤僻,讀書時和同學交往少,除了程小雅,其他人一不知道她家庭背景,二不了解她處事性情。班長被她硬梆梆撅了一跟頭,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他從昨晚就心氣不平——確切說,他從被賈思思甩掉的那一天就心氣不平,一心想找個能壓過賈思思一頭的女朋友,趙亦的出現讓他如獲至寶,美而不自知,是美人的最高境界,居然這塊璞玉至今沒有被人發掘……

    結果還沒來得及行動,就發現璞玉早就被玷汙了。

    “你遲早會後悔!”班長不再多言,憤憤丟下一句。

    說話會兒功夫,關於趙亦的八卦已充分交換完畢,就連喜宴上的陌生人也開始對她指指點點。賺過大錢,破產了,手上戒指那麽大顆八成是假的。攀上過高枝,被甩了,英俊多金的前男友娶了市|委|書|記的女兒……人生這麽大起大落,委實可悲,可歎,可憐。

    趙亦坐在桌前默默吃飯。

    程小雅如今嬌氣,儀式一結束,敬了兩杯酒,就被肖湛護送回房間休息。少了新人吸引注意力,難怪旁人要找新的話題。說實在的,成為話題人物的感覺真的不怎麽樣……

    但她不能退縮,連這點小浪頭都禁不住,她要如何應付即將而來的那場海嘯。

    趙亦若無其事吃飯,還在別人湊上來偷瞄她戒指的時候,落落大方介紹:“男朋友送的。”

    對方恍然大悟——前男友給的分手禮物,相當於贍養費了。

    飯吃到最後,趙亦已然恢複平常心。人類有意思,以前她怎麽沒發現,光坐這兒看眾人表演就比舞台劇好看。各懷心思,各有演技,有的台詞說得精妙,有的居心表露無疑。比如她麵前這個,明顯就是想從她這兒找安慰,趙亦順水推舟點頭:

    “早知道我就留在學校搞科研,不該一腳踏入華爾街。”

    對方心滿意足拍拍她肩膀,又給她訴半天苦,說評職稱發論文怎麽不容易。趙亦頻頻點頭,聊到最後,忍不住要找柏鈞研表功。

    【Yi:報告,我成功融入了人類社會。】

    【Yan:注意安全,別讓他們發現你頭上的天線。】

    【Yi:roger】

    【Yan:喜酒吃完了?】

    【Yi:快了】

    【Yan:等著】

    對話結束得沒頭沒腦,趙亦完全不知道她要等著什麽。日頭漸高,待香檳桶裏的冰塊化盡,宴會也已接近尾聲。舉行婚禮的地方是一方私人沙灘,來時賓客乘坐快艇,新人乘坐浪漫的白色手劃船,快艇送新娘回房間休息了,一直沒返回,於是一眾人焦躁地等在沙灘邊。

    翹首半天,卻隻等來另一艘白色手劃船。

    劃船的男人身材健碩,遠遠看著就叫人賞心悅目。等劃到近旁,才漸漸看清是個黑發的亞洲男人,英俊得像個電影明星。等再近一點,人群中發出驚叫,繼而更多人開始躁動——居然真的是個電影明星。

    “好像是柏鈞研啊?”

    “看錯了吧,快掐我一下,天哪真是,真人好帥啊!”

    “他來度假嗎?還是拍節目?攝像機在哪?快看我口紅掉沒?”

    “啊啊啊啊!真的是我愛豆!!柏哥哥看這裏!!!”

    男人才一上岸就被團團包圍,賓客近百人,齊齊圍上來也很聲勢驚人。尤其在場女性,沒幾個不是研飯,瘋狂衝上來拍照求合影,大明星果然和傳言中一樣nice,盡量一一滿足要求,隻在係花擺出一個格外親密的姿勢時,委婉地拒絕與之合影:

    “抱歉,我女朋友正看著呢,你這樣會害我回家跪榴蓮。”

    女……朋……友……

    一句話炸起巨大蘑菇雲,而且“正看著”,說明就在現場。

    被八卦炸懵的眾人茫然四顧,柏鈞研已經分開人群,走到呆若木雞的趙亦麵前,先往她腦袋上扣了一頂巨大的白色沙灘帽,再伸手擦了擦她鼻子上汗珠,彎腰溫柔看她:

    “不曬嗎?也不知道找個蔭涼地。”

    還行吧……趙亦張了張嘴。

    “臉都曬紅了。”他用手背觸了觸她的臉。

    是羞紅的……趙亦又張了張嘴。

    “走吧,寶貝。”

    請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我……寶貝……

    趙亦自始至終沒說出一個字,被他拉著手走上海灘,抱上小船,一路晃悠悠暈沉沉離開。穿過人群的時候,無數手機和相機對準他們狂拍,最後他不得不將她攏在懷裏,將沙灘帽的帽簷壓低,再用手遮住她的臉。

    “抱歉,請讓一讓,我女朋友比較容易害羞。”

    他把她遮得嚴嚴實實,自己臉上,卻連一幅墨鏡都沒有戴。

    “你……你怎麽來了……”在船上晃悠半天,趙亦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接送女朋友,難道不是基本功課?”他笑,“別人能做到的,我也想盡量為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