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接之際，長安城本應是繁花似錦、生機勃勃，此刻卻顯得蕭條許多。
    曾經車水馬龍的市集，如今隻剩下零星的行人，匆匆而過，臉上難見笑容。
    風輕輕吹過，帶著些許暖意，卻無法驅散長安城上空的沉悶與壓抑。
    有心人不難發現，街道上大多是老弱婦孺，很少看到青壯。
    人們都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隨著漢中慘敗、魏軍撤離太原，形勢每況愈下，朝廷開始頻繁募兵。
    哪怕春耕時節，田地無人耕種，仍在四處強征青壯。
    範圍從河東南部到關中，甚至是更遠一些的雍涼二州。
    一開始，征集的是十六到四十五歲的男子。
    但魏帝李佑覺得還不夠，年齡放寬到十四至五十歲。
    可即使如此，大臣們依舊憂心忡忡。
    戰爭的霧霾，已經籠罩了整個魏國。
    漢中的齊景雲所部，不久前派一支偏師北上，試探性地攻擊鳳翔城。
    距離長安城兩百餘裏的潼關，秦軍也發起了進攻。
    楊葉秋率兩萬餘士卒，長期在潼關外安營紮寨，一副不破此關，誓不罷休的樣子。
    潼關一旦失守，若不想被俘，李佑隻能逃往隴右。
    甚至是遙遠的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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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虎視眈眈的秦軍，誰都沒料到，草原冒出了個達裏圖。
    此人野心勃勃，占據了大部分漠南草原，給關中帶來不小的威脅。
    隨著魏軍戰略收縮，陰山、河套一帶，皆落入了東胡之手。
    十多年來，關中北麵長期沒有強敵存在，防備不免有些鬆懈。
    達裏圖麾下將領塔爾古金，突然率數千鐵蹄渡過黃河，擊敗當地魏軍後，大肆在榆林一帶劫掠。
    其中一股兵馬，一度逼近了延州。
    眾多百姓，及豪強，被殘忍屠戮；糧食、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一切值錢的東西被搜刮一空。
    唯獨一些工匠，因有一技之長，僥幸活了下來。
    直到聽說燕軍來襲，達裏圖需收攏兵力，塔爾古金這才帶著工匠回了草原。
    此事給魏國帶來極大的震撼。
    有魏軍將領被激怒，大呼此乃奇恥大辱，強烈要求發兵報複。
    魏將薛世行請命率五萬人出擊草原，發誓要將達裏圖斬盡殺絕。
    李佑同樣感到惱火。
    可魏國壓根抽不出其他力量，隻能修建關隘，增兵防守要地。
    不久，燕軍被擊敗，折兵近三萬人。
    消息傳到長安後，眾人心頭一驚。
    於是有大臣提議與東胡和親，嫁一個公主過去。
    畢竟關中最大的威脅，始終是駐紮在武關的十多萬秦軍。
    韋睿整兵秣馬，引而不發；如同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長安眾人心頭。
    把公主嫁給達裏圖後，或許能幫魏國爭取更多的時間。
    等日後擊退秦軍收複了武關，國力重新振作後，再與燕軍合力，一道滅了達裏圖。
    丞相竇沛卻堅決反對，稱齊國曾把公主嫁給了李昭，可時機一旦成熟，李昭毫不猶豫撕毀合約，不宣而戰。像達裏圖這樣的梟雄，即使再尊貴的女子，也不可能使其放棄心中的野望。
    然而，這次魏帝李佑一反常態，沒有聽從竇沛的話。
    連一些大臣們也同意和東胡和親。
    心想反正長安城裏有十多位公主，送走一個又有什麽關係。
    先帝九公主李芷媗，年芳十六，相貌秀麗，正適合用來聯姻。
    禮部主動派人奔赴草原聯絡達裏圖，努力促成此事。
    失望的是，此行並沒有找到達裏圖，據說是帶兵去了漠北，一時半會回不來。
    事情暫時擱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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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六，晨曦初照。
    李佑身著華服攜一眾大臣，及宗室子弟，前往郊外皇陵祭祀。
    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裏。
    可能是因國家處於風雨飄搖之際，隊伍在肅穆中緩緩前行；壓抑而緊張的氣氛下，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人們知道，秦軍今年一定會開戰。
    大秦國土廣袤，實力明顯在魏國之上。
    若敗了，今日將是最後一次祭祀皇陵。
    李佑走在前頭，麵容無比莊重；盡管內心憂慮重重，身姿依然挺拔如鬆，努力彰顯著一國之君的威嚴與擔當。
    不久，皇陵的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
    李佑踏上石階，一步步靠近。
    想到麵前的陵寢裏，先帝李昆在那裏靜靜地沉睡著。
    李佑莫名放慢了速度，每一步都伴隨著沉重的心跳聲。
    落寞、不甘、迷惘、愧疚.........
    各種情緒在他眼中閃過。
    曾經立下的豪言壯語，在現實的映照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一場空洞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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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佑猛然死死攥緊拳頭，身體不停顫抖著。
    身後的獨孤楚宣發現了異樣，連忙出言提醒，李佑勉強平複了下來。
    不一會，祭祀開始了。
    祭壇周圍，香煙繚繞，燭光搖曳，鍾鼓齊鳴，聲音在皇陵上空久久回蕩。
    這一刻，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隔閡，與曆代帝王的英靈進行了一次神秘的對話。
    之後到了朗讀祭文的環節。
    鑒於魏國當前情況，此次祭文寫的極其用心，禮部尚書修改了數次。
    文章大氣磅礴，字裏行間處處散發著堅定的信念和昂揚的鬥誌。
    因文章有些長，往常是有其他官員負責朗讀。
    竇沛早前建議李佑親自朗讀，以此激勵人心，李佑答應了。
    可不知何故，當宮人把祭文交給李佑時，他本已抬起右手，卻遲遲沒有接過去。
    竇沛見此，微微一怔，眸底浮現少許苦澀。
    最終是由獨孤楚宣代為朗讀。
    他讀的鏗鏘有力，尤其是最後一句。
    “天佑大魏！”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讀完，獨孤楚宣喘著粗氣，額頭冒出點點汗珠。
    下麵有人望了眼獨孤楚宣，神色略顯複雜。
    一個公開的秘密，獨孤家族去年就派人去了金陵，還暗中向漢中輸送糧草。
    可獨孤楚宣、獨孤千刃依然忠於大魏。
    人們並不感到奇怪。
    終究是立國百餘年的王朝。
    不管形勢多麽艱難，總有人希望它能延續下去。
    此時，祭壇周圍有人眼眶濕潤。
    哭泣聲像細絲般微弱，卻清晰可聞。
    還有人情緒明顯變得激動。
    如此場麵，身為帝王，竇沛再次建議李佑說些什麽。
    李佑沒有回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表情有些呆滯。
    竇沛以為他沒聽到，直到看到了對方蠕動的嘴角。
    祭祀就這麽結束了。
    同時...........
    短暫激起的熱情和勇氣，也像破碎的泡沫，消散在無情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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