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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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巫辰星很少再見到母親。
仿佛從世間消失了一般。
曾經,即便再忙碌,母親總會在晚飯時輕輕撫摸他的頭頂,在他夜歸時留一盞燈。
可現在,那扇房門永遠緊閉著,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
巫辰星望著院內凋零的花瓣沉思。
他記得,母親最愛用這些花做香囊,說它們的香氣能驅散噩夢。
如今花期已過,零落的花瓣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卻再沒人來收。
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
長老們看妹妹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每當那個白發紅瞳的小丫頭搖搖晃晃走過長廊,那些蒼老的麵孔就會皺起眉頭,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已經兩歲了,怎麽連最簡單的陣法都使不出來?”
“不該是這樣的……”
巫辰星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總會擋在月亮麵前:“她還是個孩子!”
長老們搖搖頭,目光裏帶著他看不懂的憐憫。
那目光太重,壓得他喘不上氣。
但他不在乎,因為他是哥哥。
巫奶奶給妹妹取了小名,叫“月亮”。
可巫辰星還是喜歡叫她“小乖”,雖然這小丫頭有時候一點兒也不乖。
月亮的誕生似乎很不受重視。
原本該為新生兒歡慶的族人們,總是掩麵匆匆走過。
恐懼、不解、厭惡代替了新生的喜悅。
隻有巫辰星和佝僂著背的巫奶奶,擔起了照顧月亮的責任。
但巫奶奶年事已高,需要休息。
大多數時候,都是巫辰星一邊處理族中事務,一邊照顧妹妹。
……
這天,三更時分——
巫辰星被細微的啜泣聲驚醒。
他猛地坐起身,仔細聽了聽——哭聲是從隔壁傳來的,斷斷續續。
他急忙跑過去,推開隔壁房門時,看見月亮蜷縮在床角,小小的身子裹著被子發抖。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眶蓄著淚,仿佛還在看著夢中某個可怕的場景。
“小乖?”
巫辰星快步上前,手掌剛碰到妹妹的肩膀,整個人就被緊緊抱住。
月亮仰起臉,淚水大顆大顆滾落,聲音顫抖:“我、我夢見哥哥被黑霧吃掉了,我不要哥哥離開……”
巫辰星心頭一緊,小心把妹妹摟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哥哥不會離開,那隻是噩夢,哥哥在這裏。”
他笨拙地擦掉她臉上的淚珠,指尖綻放無數光點,化作一隻小小的蝴蝶,沒入月亮眉心。
“看,噩夢已經被吃掉啦。”
月亮吸了吸鼻子,身子依舊有些發抖。
巫辰星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從書房裏翻到的一本童話集,便開始轉移月亮的注意力。
“小乖,哥哥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月亮眨了眨眼,輕輕點點頭。
巫辰星擦去月亮眼角的淚痕,緩緩開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勇敢的小騎士,他有一把會發光的劍,和一個總是笑嘻嘻的好朋友。
有一天,小騎士和好朋友在森林裏探險時,發現了一個被遺棄的小月亮。
她躺在荊棘叢中,渾身是傷,連光都變得很暗很暗了。”
月亮小聲問:“為什麽小月亮會被丟掉?”
巫辰星頓了頓:“因為有些人會害怕太亮的光。
小騎士想把小月亮帶回家,但他的朋友猶豫了。
朋友說,‘她太亮了,可能會灼傷我們。’
但小騎士還是抱起了她。他用鬥篷裹住小月亮的光,對朋友說,‘你看,隻要這樣,就不會被灼傷了。’”
月亮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哥哥:“那……後來呢?”
“後來啊……小月亮漸漸學會了控製自己的光芒。
她給騎士照亮夜巡的路,幫他的朋友找到丟失的寶物。
雖然有些人還是害怕她,但小騎士和他的朋友始終站在她身邊。”
他輕輕點了一下妹妹的鼻尖:“就像我會一直站在小乖身邊一樣。”
故事講完,月亮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小手仍死死抓著巫辰星的衣角,生怕他離開。
“睡吧。”巫辰星輕聲說:“我就在這裏。”
他本想等妹妹睡著就回自己房間,可當他再次睜眼時,天已微亮,而他就躺在妹妹的小床上。
月亮蜷在他懷裏,一隻手還緊緊攥著他的頭發,大概是夜裏翻身時抓到的。
巫辰星試著動了動,發絲被拉扯的輕微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唔……哥哥別走……”月亮在睡夢中嘟囔,小手攥得更緊了。
巫辰星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覺上揚,他輕輕將月亮往懷裏帶了帶,再次入睡。
從此每個夜晚,少年祭司的臥室裏都會多出一個小小身影。
而月亮總會在睡夢中無意識攥著他的發,仿佛這是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
於是,向來注重儀表的少年祭司,悄悄留長了頭發。
後來巫奶奶發現這個秘密,隻淺淺笑著:“因為你是她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所以啊,她很依賴很依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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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流逝,巫辰星依舊在族務和照顧小乖間忙碌。
月亮出生後的兩年內,他曾無數次悄悄去看望母親。
因此,他清晰地看著那個溫柔的女人一點點枯萎,看著父親挺拔的背一點點佝僂。
“為什麽……”
他曾經這樣問過父親。
李魈隻是搖頭,動作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這個曾經最愛講道理的書生,如今用沉默築起一道牆,將所有的真相隔絕在外。
直到那天——
……
巫辰星在帶月亮去見母親前,其實猶豫了很久。
他注意到,近來母親總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撫摸月亮出生時用過的那條繈褓。
有一次,他親眼看見巫酌將臉埋在那塊布料裏,哭了很久很久。
他翻閱過很多書籍,覺得母親的症狀和癔症很像。
他也曾問過族內的醫師。
老婦思索半晌,說很久前,她去大夏,有位老嫗癔症發作三年,最後是被小孫女的一聲“奶奶”喚醒的。
當天夜裏,巫辰星翻遍了書房裏的醫書,在“癔症”那頁折了角,又在旁邊批注:
“可嚐試親情喚醒。”
第二天,巫辰星看望母親時,又故意在對方麵前擺弄月亮捏的泥娃娃——那是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勉強能看出穿著祭司袍子。
巫酌愣怔開口:“這是……什麽?”
巫辰星仔細觀察母親的表情,小心開口:“小乖捏的,她說要送給媽媽。”
巫酌盯著那個泥娃娃許久,嘴角微微揚起一個久違的弧度。
經過幾天的觀察,巫辰星終於下定決心。
他想:“或許……母親是想見妹妹的。”
隔日,他帶著月亮來到房間前。
推開門的瞬間,濃重的安神香撲麵而來,熏得人眼睛發酸。
巫酌靜靜地坐在窗邊,散亂的長發披在肩頭。
聽到動靜,她緩緩抬頭,在看到巫辰星的瞬間,眼睛亮了一下:“星星來啦?”
她的語氣依舊溫柔,仿佛麵上的憔悴都是假象。
巫辰星輕輕推了推躲在身後的妹妹:“媽,我帶著小乖來看你了。”
巫酌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個白發紅瞳的小女孩身上。
月亮怯生生地上前幾步。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媽媽。在過去兩年的人生裏,她的身邊隻有哥哥。
每當看到其他小朋友被媽媽抱在懷裏時,她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媽媽”這個稱呼,陌生又充滿魔力。
哥哥常說:“我們的媽媽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她會摸你的頭說:‘你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小孩。’”
每當這時,月亮眼睛亮晶晶的,聽著哥哥說著,心裏偷偷想象著媽媽的樣子。
此刻,她學著哥哥的模樣,輕輕開口:“媽……媽媽?”
巫酌微微一怔,看著眼前白發紅瞳的小姑娘,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孩子的影子。
不知怎麽的,她的嘴角已經先於意識,露出了這兩年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下一秒,她又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猛地抓起一旁的杯子甩了出去。
“砰——!”
茶杯砸在月亮腳前,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月亮藏在背後的花掉落在地,被茶水淹沒。
“滾出去!”巫酌的聲音顫抖得不成調,卻夾雜著一股狠勁。
月亮被嚇了一跳,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她下意識往前邁了一小步,想要靠近:“媽媽?您……”
巫辰星也僵在原地。
他沒想到母親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當那第二個茶杯砸來時,他幾乎是本能地護住妹妹,茶杯砸在後背,碎片四濺。
一塊鋒利的碎片劃過月亮的腳踝,血珠立刻滲了出來。
淚水砸在碎瓷上,和茶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燙。
巫辰星一把抱起抽泣的月亮,避開滿地狼藉。
餘光中,他看見母親的手掌鮮血淋漓——是她自己掐出來的傷口。
李魈聞聲趕來,手裏還端著一碗藥,他立刻將藥擱在一旁,對巫辰星厲聲道:“帶她出去!”
巫辰星有些顫抖,緊緊抱著月亮轉身離去。
走廊的陰影漸漸吞噬了身後的畫麵。
月亮趴在哥哥肩頭,淚水模糊的視線裏——
父親正半跪著掰開母親緊握的拳頭,已經染血的瓷片落地,連帶劃傷了自己的手掌也渾然不覺。
月亮把臉埋進哥哥的衣領,泣不成聲。
明明被抱得這樣緊,卻覺得渾身發冷。
耳邊還回蕩著父親的安慰聲,聽見母親壓抑的抽泣,還有自己腳踝的血滴在地板上的輕響。
她不懂。
不懂為什麽自己期待已久的相見,會變成一場鮮血淋漓的噩夢。
日後每每想起,心就痛上一分。
巫辰星抱著妹妹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懷中的哭聲漸漸停歇。
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無意識地輕撫她腳踝的傷口,治愈法陣在指尖流轉,傷口很快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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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裂縫,卻不是一個治愈法陣能解決的。
比如母親緊閉的房門,
比如父親回避的眼神,
比如長老們欲言又止的歎息。
他想起母親曾經輕撫著肚子說“她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想起剛才那一瞬間母親眼中閃過的溫柔
隻要給他一個提示,哪怕是最隱晦的暗示,
他一定能明白。
可是……為什麽?
夜風拂過,帶著深秋的涼意。
月亮在他懷裏沉沉睡去,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巫辰星望著漸暗的天色,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房間內——
巫酌死死攥著李魈的衣服,淚水吞沒話語:“我剛剛、剛剛差點把她認成月牙了……我剛剛…居然想傷害那個孩子……可是,為什麽……不該是這樣的……”
李魈紅著眼眶,替巫酌一點點清洗、包紮好傷口。
他捧起她的臉,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阿酌,那不是你的錯。”
巫酌無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
那裏,曾孕育過一個謊言。
那半個月裏,每一次胎動,每一次孕吐,那些對著肚子說過的悄悄話,最終都成了滋養怪物的養料。
她永遠記得產床上聽到的第一聲啼哭,心頭湧起的不是喜悅,而是徹骨的寒意。
那個有著紅色眼眸的女孩,血管裏流淌著的卻是吞噬她孩子的惡魔。
她恨守護者。
也恨孕育惡果、卻依舊苟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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