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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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巫辰星墜入一個泛著霧靄的夢境。
    在一片朦朧中,立著一位白發女子,雪白的長發如銀河傾瀉,那雙鎏金色的雙眸仿佛能看透靈魂。
    隻一眼,巫辰星便認出了對方。
    “……巫溪神女?”
    神女抬眸,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個字都帶著空靈的回響:
    “祭司巫辰星,你……知道守護者嗎?”
    巫辰星一愣,搖了搖頭。
    “傳說,守護者應願降臨,需經曆十世輪回,嚐盡人間疾苦,方能……煉就一顆足以承載蒼生重量的心。”
    巫辰星微微蹙眉,莫名覺得胸口發悶:“……神女大人,我不懂您在說什麽?”
    “守護者降臨人世需要一個宿體,代替那個被剝奪命運的孩子。”
    神女輕輕抬手,空中浮現出母親跪在神像前痛哭的畫麵:“而降臨人世的守護者,此刻正在你懷裏安睡。”
    巫辰星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他的懷中……隻有小乖。
    所有的違和感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長老們欲言又止的神情,母親深夜的啜泣,或許正是因為——
    他的小乖,不是他真正的妹妹。
    但……他無法生出怨。
    或許說,即便知道她是守護者,他依然記得:
    她第一次學會走路時,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裏的溫度;
    她偷偷把最愛的蜜餞藏在他書頁裏的小心思;
    她做噩夢時攥著他不放的依賴……
    少年抬起頭,緩緩開口:“即便如此……她也是我的小乖。”
    許久,他邁步向前,直視眼前的神女:“您特意現身……是要我完成什麽事?有關母親?小乖?還是……誰?”
    嵐靜靜注視著這個人類:“如果我說,我想讓你,去償還這份痛楚,你……是否願意?”
    “……如何償還?”
    “以你之存在,換眾生存續。”
    巫辰星的瞳孔微微收縮:“這裏的‘眾生’是……”
    嵐的指尖延伸出萬千命線,照應出人間百態,漸漸的,又變成具體的臉——
    母親枯坐的剪影、父親佝僂的腰,巫樺強顏歡笑的眼角,最後定格在月亮熟睡的臉龐。
    這些畫麵化作實質的絲線,一根根纏繞上巫辰星的手腕。
    嵐展開手掌,一根將近斷裂的命線浮現,每一寸都映照著既定的未來——
    守護者即將獻祭一切,為眾生而死,卻不被銘記;
    而巫氏血脈,將化作封印阿撒托斯的鎖鏈,在永恒的博弈中,靈魂消散。
    所有歡笑與美好終湮滅於虛無。
    “不……”少年踉蹌後退,卻被命線緊緊纏繞。
    每一根都連著他在乎的人。
    寂靜蔓延。
    許久,他顫抖著開口:“如果我答應…他們都能活下來……對嗎?”
    嵐輕輕點了點頭。
    少年忽然笑了聲,他眨了眨眼,將眸中的濕意壓下。
    他說:“我願意。”
    這個字說出口的瞬間,巫辰星看見神女眼底閃過一絲他讀不懂的情緒。
    像是悲憫,又像是……不忍?
    嵐輕聲問道:“哪怕你要成為永恒的影子?哪怕痛苦會不斷閃回?”
    那時的少年還不懂,“永恒”究竟有多殘忍。
    他隻記得,母親空洞的眼神,那個曾經溫柔愛笑的聖女,如今將自己封閉在黑暗的房間裏,再未踏出一步;
    記得父親日漸消瘦的背影,那個博學儒雅的學者,總在深夜翻看古籍,試圖治愈自己的愛人;
    記得巫樺總是嬉笑的臉,可那雙眼睛裏,永遠藏著擔憂和愁緒;
    記得巫氏的族人,那些看著他長大的長輩,那些同齡人……
    還有那些清晨,
    仔細擺放在枕旁的花束,是小乖每天清晨偷偷放的;窗欞上係著的平安結,是小乖熬夜編的……
    最終,少年點了點頭。
    他說:
    如果命運要小乖為眾生而死,那他就改寫命運;
    如果族人注定要成為對抗阿撒托斯的利刃,那他就讓自己成為那把最鋒利的劍;
    如果靈魂終將消散,那他就讓自己的靈魂燃燒到最後。
    那時的他啊,
    尚不知永恒是比死亡更殘酷的刑罰。
    胸膛裏跳動的,不過是一顆凡人的血肉之心。
    會疼、會碎。
    卻也因此,格外滾燙。
    嵐的指尖微微發顫。
    她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
    但她賭對了。
    因為自己未曾消散,命運的莫比烏斯環中,少女成功邁過她的第一道死劫。
    望著少年決絕的神情,她想起某個遙遠的黎明。
    那時的她初睜眼,便看清了灰緞少女命定的終局。
    燃燒、墜落、永恒的孤獨。
    初生的神明握住創造者的手,鎏金色的雙眸中印著少女被封存的萬千星河。
    她說:“月,給我取個名字吧。”
    少女思索許久,才道:“就叫……嵐吧。”
    “山間霧靄,綿延不絕。”
    就像命運。
    就像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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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眼前這個,願為所愛之人對抗命運的少年,
    這份固執的愛,或許能撼動亙古不變的命理。
    夢醒——
    巫辰星緩緩睜眼。
    月亮依舊躺在懷裏,小手攥著他的頭發。
    巫辰星看著熟睡的臉,心口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
    那感覺,像是有人用細針蘸著蜜,一針一針繡在他的心髒上。
    甜蜜,酸楚。
    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他抬手觸碰,指尖沾到一片冰涼。
    “……小乖。”
    巫辰星輕輕拂去她額前的碎發。
    最痛的命運,不是慷慨赴死,
    而是明知結局,卻依然貪戀這點滴溫暖。
    ……
    時過境遷。
    五歲那年,月亮被接到長老身邊,日複一日承受著激發潛能的術法。
    長老們不許她接觸真正的法陣傳承,卻又依舊想要她發揮出體內的力量。
    她悄悄咽下所有苦痛,掰著指頭過日子。
    每當她走過長廊,族人們都會突然壓低交談聲。
    那種夾雜著畏懼與憐憫的難言眼神,比術法更讓人難受。
    所以,她學會了隱形。
    就像每次在長廊遇見巫樺,她都會立刻低下頭,把自己縮成陰影裏的小小一團。
    她可以感受到的——對方不喜歡自己。
    她不知道這份厭惡從何而來,但她也不想去知道。
    已經習慣了。
    畢竟從小到大,她最擅長的,就是“躲”。
    躲開房間裏母親的視線,躲開長老們審視的目光,躲開族人背後的竊竊私語……
    這些早就成了她生存的本能。
    五歲的孩子還不懂什麽叫宿命,但她已經從所有人眼底讀懂了一個事實——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沒關係,所有人對她冷眼、嫌棄,都沒關係。
    至少她還有哥哥。
    哥哥會輕輕揉她的發頂,說“小乖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小孩”;
    哥哥會在她做噩夢時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安心睡去;
    哥哥會記得她喜歡甜食,每次從大夏回來,袖子裏都藏著各種各樣的糖果。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用冰冷的眼神看她,隻要哥哥掌心的溫度還在,隻要那句“我們小乖最棒了”還在,
    她的世界,就永遠有一隅春光。
    ……隻要哥哥在,就都沒關係。
    ……
    庭外——
    長老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態度不一。
    “那孩子……還是沒有覺醒,神明降世怎會化作一張白紙?”
    “她越來越像人了,會哭、會笑,這……究竟是好是壞?”
    “我們等得起,蒼生等不起!災難將至,必須盡快喚醒神性!”
    四長老按住他的肩膀:“你忘了上次那孩子疼得蜷縮成一團的樣子嗎?”
    “或許……我們該接受守護者自有其意誌?”
    “那蒼生怎麽辦?”
    “……”
    晚風穿過回廊,卷起幾片枯葉,爭論聲戛然而止。
    他們是對的嗎?
    有人想起自己孫女的年紀,攥緊袖口。
    他們……錯了麽?
    夜風不語,隻輕輕搖動簷下的銅鈴,將最後一聲歎息散在夜色裏。
    ……
    小房間——
    “咚咚咚、咚咚——”
    封閉的窗戶被熟悉的韻律敲響。
    月亮的眼睛“唰——”地亮起來,幾步跑到窗邊。
    推開窗的刹那,哥哥含笑的眼睛比所有花兒更好看。
    他說:“小乖,要不要和哥哥去大夏玩?”
    她毫不猶豫地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巫辰星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發頂,藏起腕間的紅鈴,暗自收集著信仰。
    時間長河的盡頭,嵐正編織著命運的幻象。
    而他,則負責在人間執棋。
    以天地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編織著一場欺瞞宇宙的騙局。
    他帶著妹妹踏遍大夏的每一寸土地
    他曾邀請大夏的司令來巫氏做客,以祭司身份親自招待;
    幽深小巷裏,他任由小乖離去,救下一個深陷泥濘中的孩童;
    廢棄倉庫中,他看著小乖將琉璃赤子心一步步帶出黑暗。
    每一次“偶遇”都是精心設計,
    每一段緣分,都是命線編織的因果。
    赤色的瞳孔被鎏金漸漸吞噬,那是與命運博弈的代價。
    嵐曾告訴他:“守護者注定孤獨,她的存在就是為了犧牲。”
    巫辰星卻搖頭:“那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她不必犧牲。”
    如果注定要犧牲,那就讓世界成為她的羈絆。
    這樣,天地便不敢輕易收走她了。
    褐色的鬥篷在風中翻飛,他望向遠處正給流浪貓喂食的小乖,眼底盛滿溫柔與決絕。
    這條路很難走,但總得有人來走。
    因為他是哥哥。
    因為他是巫氏的祭司。
    因為……他是願為所愛之人付出一切的巫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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