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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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問天與風曦月並肩踏出客棧門檻時,午後的陽光正費力地撥開巨岩城上空厚重的雲層,碎金般的光縷斜斜墜下,在青石板路上織就一片斑駁的光影。
    那些光隨著雲影遊移,像一群不安分的銀魚,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緩緩流淌。
    沿街兩側的店鋪早已掀開了幌子,喧囂如潮水般漫過來。
    鐵匠鋪裏的叮當聲最是響亮,火星子偶爾從半掩的門縫裏竄出來,在陽光下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紅線。
    礦石鋪前摞著半人高的原石,青灰色的石皮裹著內裏的璀璨。
    攤主正用小錘小心翼翼地敲著一塊瑪瑙,細碎的石屑簌簌落下,露出裏麵流動著的、像晚霞般的紅。
    風曦月像隻掙脫了樊籠的雀鳥,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飄起來。
    目光掠過琳琅滿目的攤位時,忽然被街角一個賣琉璃珠的小攤勾住。
    那些珠子被穿成一串串懸在竹竿上,陽光漫過球麵,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像把揉碎的彩虹鎖在了裏麵。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指尖輕輕拈起一顆淡紫色的珠子,轉頭時鬢邊的碎發被風拂起,眼底盛著細碎的光。
    “你看這個,像不像上次你煉“流霞丹”時,丹火在爐壁上轉的光?”
    葉問天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那琉璃珠轉動時,光暈確實與丹火淬藥時的流轉有幾分神似。
    他點頭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周圍,見往來行人腰間多係著礦石打磨的飾物。
    有的是通透的水晶佩,有的是嵌著銅紋的黑曜石,想來這便是巨岩城依礦而興的特色了。
    兩人就這樣在街市上漫不經心地走著。
    風曦月的腳步總被各種新鮮事物絆住:糖畫攤前,老師傅正用熬得琥珀色的糖稀勾勒出一隻振翅的丹鳥,她便站定了看那糖絲如何在石板上遊走。
    路邊說書人講到某位丹師以本命真火煉出九轉還魂丹時,她會微微側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聽得格外入神。
    路過藥鋪時,又會拉著葉問天的衣袖,指著櫥窗裏的藥材低聲討論:“你看那株“凝露草”,葉尖還帶著水潤的光,定是剛從城外采來的。”
    葉問天話不多,卻總在她轉頭的瞬間給出回應。
    有時是一句“成色確實不錯”,有時隻是微微頷首,看她蹙眉分辨糖畫造型時的認真,聽書時眼裏閃爍的好奇,討論藥材時嘴角揚起的笑意。
    街邊的風帶著岩石特有的微涼氣息,從巷口溜過來時,卷著不遠處烤餅攤飄來的麥香,混著礦石的清冽,在兩人周身縈繞。
    正走著,街邊的喧鬧忽然像被什麽東西掐斷了似的,剛才還吆喝叫賣的攤販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攤子。
    連說書先生都卷了布幡往巷子裏鑽,原本熙攘的路兩側瞬間空出大半。
    葉問天與風曦月恰在路中央,腳步不由得一頓。
    身旁一位挎著竹籃的老者見狀,慌忙拽了拽葉問天的衣袖,蒼老的聲音裏帶著急:“兩位少俠,快往邊上靠靠,別在路心站著。”
    葉問天眉峰微蹙,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路麵,不解道:“為何?路本就是供人行走的。”
    老人見他不動,幹脆伸手將兩人往街邊石墩後拉了一把,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們看前頭。”
    他朝街口努了努嘴,“那夥人裏領頭的,是常家的大少爺常元。”
    老人枯瘦的手還攥著葉問天的衣袖沒鬆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後怕的顫音:“少俠你有所不知……”
    他飛快瞥了眼步步逼近的家仆,喉結滾動著咽了口唾沫,才續道。
    “這常家家主常嘯天,那可是武聖巔峰的強者,巨岩城無人敢惹。”
    “偏偏老來得子,對這常元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從小到大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便是闖下天大的禍事,老爺子也能一巴掌給抹平了——尋常人哪敢跟他們家硬碰硬啊!”
    “這位少爺走路都要占整條街,尋常百姓碰著他,輕則被推搡打罵,重則……”
    老人頓了頓,往地上啐了口,“惹上這煞星,有苦頭吃!”
    葉問天緩緩頷首,眸光沉靜如水。
    他怎會不知,武道一途本就逆天而行,越是登臨絕頂的強者,體內源氣越是霸道熾烈,於陰陽調和之際便越是艱難。
    武聖巔峰的修為,早已將肉身淬煉至非人境界,周身氣息如淵似獄,尋常女子近身尚且難承其威,更遑論孕育子嗣?
    這般人物,往往窮盡半生光陰於武道,待功成名就時已是鬢發染霜,膝下空虛幾乎是常態。
    常家主老來得子,怕是比得了稀世神兵還要珍重。
    他抬眼望向那耀武揚威的錦衣少年,對方馬鞍上鑲嵌的寶石正反射著刺目的光。
    想來這常元自出生起,便活在父親用無上權勢與修為築起的金湯鐵壁裏。
    闖禍有人擔著,惹事有人平著,久而久之,自然養得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原來如此。”
    葉問天低聲道,語氣聽不出喜怒,隻是那微蹙的眉峰未曾舒展,目光掠過步步緊逼的家仆,落在風曦月沉靜的側臉時,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風曦月順著老人的目光望去,隻見街口轉出一隊人馬,為首的錦衣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腰間玉佩吊著,正甩著馬鞭驅趕路邊來不及避讓的行人。
    身後跟著十幾個惡形惡狀的家仆,一路咋咋呼呼,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得人耳膜發緊。
    方才還熱鬧的街市,此刻靜得隻剩下那隊人馬的腳步聲,連風吹過岩石的聲響都清晰起來。
    被拉到路邊的葉問天兩人眼底掠過一絲警惕。
    馬蹄聲越來越沉,像重錘敲在青石板上,震得街邊石縫裏的塵土簌簌往下掉。
    常元的錦袍下擺隨馬身起伏,金線在日光裏晃出細碎的亮,人影不過丈許遠。
    他本是漫不經心地甩著馬鞭,目光掃過牆根時,卻猛地頓住了。
    視線像被磁石吸住,落在風曦月垂著的眼睫上——那睫毛沾了點晨露,顫巍巍的,像蝶翼停在玉色的臉頰邊。
    常元喉結動了動,忽然嗤笑一聲,聲音裏裹著毫不掩飾的輕佻:“這巨岩城藏著這樣的美人,我倒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慢悠悠轉著指間的馬鞭,玉鞘上的光晃得人眼暈,“看來今晚,有的樂了。”
    話音未落,他眼風朝身旁一掃。
    兩個家仆立刻心領神會,臉上堆起諂媚的笑,擼著袖子就朝葉問天這邊來。
    他們的鞋底碾過地上的花瓣,腳步聲又沉又急,帶起的風裏,還飄著方才推搡百姓時沾的酒氣。
    走在頭裏的家仆停下腳步,三角眼在風曦月臉上溜了個來回,嘴角撇出抹不懷好意的笑,聲音黏糊糊的像沾了蜜的蒼蠅。
    “這位姑娘,我家少爺瞧著投緣,想請您移步敘敘話——可不是誰都有這福氣呢。”
    風曦月睫毛顫了顫,美眸先掃過兩人敞開的衣襟,又抬眼望向馬上的常元。
    那錦衣少年正把玩著腰間玉佩,嘴角噙著輕佻的笑,目光像鉤子似的黏在她身上。
    她的眼底已泛起冷光,正要開口,卻被身旁的身影輕輕攔住。
    葉問天往前一步,白金色衣袍在風裏微展。
    他垂眸看著兩個家仆,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半分火氣,卻像淬了冰:“速速退去。”
    家仆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有人敢接話。
    葉問天又重複了一遍,尾音添了絲不容置喙的冷硬:“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石墩後的老人倒吸一口涼氣,竹籃裏的草藥“嘩啦”晃了晃,幾片枯葉落在腳邊。
    “這下完了!”老人露出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