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玄收回負在身後的手，青布袍角輕輕掃過地麵，已擺出欲走的姿態。
    他本就為確認弟子安危而來，如今既知曉葉問天已入萬兵聖宗，賀家也交出靈劍作賠，便再無停留的必要。
    賀謝俞見他轉身，心中一緊，連忙從地上站起身，顧不得拍去膝間的塵土，快步上前半步，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挽留。
    “前輩且慢。”見火玄停下腳步，他又躬了躬身，聲音愈發恭敬，“前輩遠道而來，尚未歇腳便要離去，晚輩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不如多留幾日？”
    “府中已備好清淨院落，還有望海城特有的海味珍饈，晚輩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略表歉意。”
    說這話時，賀謝俞的目光始終落在火玄的袍角，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並非真心想留，隻是深知眼前之人的實力，若能借此機會緩和關係，讓對方對賀家多幾分印象，日後或許能少些麻煩。
    況且，火玄這般人物，能得他留下片刻，對賀家而言，也是一種無形的庇護。
    火玄聞言，緩緩轉過身。晨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裏似藏著歲月的沉澱，那雙漆黑的眼眸掃過賀謝俞緊繃的側臉，看穿了他眼底的小心思，卻並未點破。
    他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疏離：“不必了。”
    話音落下，他周身的空氣微微波動，方才還站在原地的身影，竟已飄至書房門口。
    青布長袍在晨風中輕輕擺動，隻留下一道淡淡的背影：“賀家好自為之，莫要再惹事端。”
    話音消散時，那道背影也融入了門外的霧氣中，沒有留下絲毫氣息，仿佛從未出現過。
    賀謝俞僵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許久才緩緩鬆了口氣，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涼得刺骨。
    火玄的身影剛離開賀府朱紅大門，便如一片被風牽引的流雲，徑直向上攀升。
    霧氣在他周身飛速掠過，青布袍角沾染的細碎潮氣很快被高空的風卷走，不過瞬息，他已懸停在萬裏高空之上。
    腳下的望海城縮成了一方模糊的輪廓，青灰色的屋頂連成一片，如鋪展在大地的棋局，海霧像一層薄紗裹著城池邊緣，遠處的海麵泛著細碎的金光，與天際的流雲融為一體。
    高空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意，卻連他垂在胸前的紅火胡須都未曾吹動分毫，他周身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天地間的喧囂與凜冽都隔絕在外。
    火玄望著遠方雲海，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語氣裏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惦念。
    “這小子，許久未見，不知道如今修為精進了多少，性子還是那般莽撞嗎？”
    話音落下時，他想起賀謝俞提及的“萬兵聖宗”，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微光。
    “萬兵聖宗……倒也是個好去處，隻是好久沒踏足那裏了，不知道如今宗門裏的故人還在不在。”
    他的目光在雲海間停留片刻，似在思索著什麽，又似隻是單純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片刻後，他輕輕抬手，周身的空氣忽然泛起一圈極淡的漣漪，原本清晰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是要與身後的雲海融為一體。
    “罷了，既已知道他的去處，便去看看吧。”
    話音消散在高空的風裏，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沒有留下絲毫氣息，唯有高空的流雲依舊緩緩飄蕩，仿佛方才那道懸立的身影，從未在這萬裏高空之上出現過。
    萬兵聖宗深處，靜心庭內水霧氤氳。
    庭中一方清池引山澗活水，池麵浮著幾片翠色蓮葉，偶有紅鯉擺尾，攪碎滿池天光。
    聖老斜倚在臨水的竹椅上，身前魚竿垂入池中，線端卻未係魚鉤，他雙目輕闔，指尖搭在竿身，似在閉目養神，又似與這山水融為一體，連呼吸都與池水解語的節奏相合。
    忽然，聖老搭在竿上的指尖微微一動，垂落的銀須輕輕顫了顫。
    他那雙常年半闔的眼眸緩緩睜開，目光穿透庭間薄霧，望向宗門山門的方向，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聲音低沉如古木敲泉。
    “火族之人麽……倒是稀客。”
    話音落時，他指尖輕挑，魚竿在空中劃出一道淺弧，池麵漣漪散去，複歸平靜，仿佛方才的感知隻是錯覺。
    與此同時，萬兵聖宗弟子居住區的一間雅致院落裏，葉問天正盤膝坐在青石台上。
    他身著宗門弟子常穿的月白長袍，衣擺鋪展在石麵上，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源氣光暈。
    那些散落在空氣中的源氣，如受指引般化作絲絲縷縷的瑩白氣流，緩緩匯入他的眉心。
    他眉頭微蹙，氣息沉穩，顯然正處於突破的關鍵階段，周身的源氣波動隨著呼吸逐漸增強，石台邊緣的草葉都被氣流吹動，輕輕搖曳。
    就在源氣即將在他體內凝成氣旋之際，一道青布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身前。
    那身影來得無聲無息，連空氣中的源氣都未泛起半分波瀾，仿佛本就站在那裏。
    葉問天心中一驚，多年的戰鬥本能讓他瞬間反應過來。
    他猛地收束體內源氣，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向後掠去，隻聽“嗖”的一聲，下一秒已穩穩落在院落外的石板路上。
    手中下意識凝聚出一道源氣刃，目光銳利地盯著院內的身影，周身氣息瞬間緊繃。
    可那道身影卻似閑庭信步般，隨著他的動作緩緩走出院門，青布袍角掃過地麵的落葉，沒有帶起半分塵埃。
    直到看清來人的模樣——紅火的須發、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袍，還有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
    葉問天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手中的源氣刃瞬間消散，眼底的警惕化作驚喜與詫異。
    “臭小子，”火玄看著他這副戒備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聲音帶著幾分打趣。
    目光掃過他周身尚未完全收斂的源氣波動，眼底閃過一絲讚許，“這麽久不見，境界倒是提升了不少，反應也快了些。”
    葉問天望著眼前熟悉的青布長袍，滿頭紅發，望著那垂在胸前、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紅火胡須，還有那雙始終帶著溫和與威嚴的漆黑眼眸，記憶裏無數畫麵瞬間湧上心頭。
    “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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