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章 人間百惡,道心滋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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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的喧囂尚未在耳畔散盡,獨孤信便攜著窮奇踏入了城中最繁華的西市。
辰時已過,集市上早已是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青石板路被往來行人踩得光滑透亮,兩側的攤位鱗次櫛比。
綢緞莊的夥計高聲吆喝著新款花色,糧油鋪前堆著如山的米麵,香料攤散發著濃鬱的異香。
還有販賣瓜果蔬菜、針頭線腦的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交織成一片市井煙火。
窮奇緊緊跟在獨孤信身後,一雙眼睛不住地掃視著周遭,鼻尖微動,仿佛能嗅到這煙火氣下潛藏的別樣氣息。
行至一處販賣絲綢的攤位前,攤主是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唾沫橫飛地向一位衣著華貴的夫人推銷著一匹 “雲錦”。
那絲綢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摸起來順滑無比,夫人看得滿心歡喜,正要付錢,窮奇卻忽然湊近,指尖輕輕拂過綢緞的邊緣。
它敏銳地察覺到,這所謂的 “雲錦”,表麵一層確實是上等絲料,內裏卻摻雜著不少粗劣的棉線,經緯密度鬆散,根本經不起反複穿戴。
攤主眼角的餘光瞥見窮奇的動作,眼神瞬間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強作鎮定,催促著夫人付款。
還故作慷慨地附贈了一塊繡帕,實則是想盡快促成交易,避免被人揭穿底細。
“以次充好,用表麵的光鮮掩蓋內裏的卑劣,既得錢財,又不汙名聲。”
窮奇在心中暗道,目光緊緊盯著攤主臉上那虛偽的笑容。
它能感受到攤主心中的貪婪與僥幸,那種為了蠅頭小利便不惜欺騙他人的惡意。
雖不似妖族廝殺那般血腥,卻如細密的針,悄無聲息地刺向信任它的人。
《惡來道》在它識海中運轉,如同一本空白的典籍,飛速記錄下這種 “欺瞞之惡” 的形態。
無需暴力,隻需利用信息的不對等與人心的貪念,便能輕巧地攫取利益。
而受害者往往在許久之後才察覺真相,隻能自認倒黴。
離開集市,沿著護城河一路向南,不多時便抵達了城外的碼頭。
這裏與集市的熱鬧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鹹濕的水汽與魚腥味。
巨大的漕船停泊在岸邊,船夫們赤裸著上身,汗流浹背地搬運著貨物,號子聲沉悶而有力。
碼頭向來是三教九流匯集之地,也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戰場。
獨孤信與窮奇尋了一處僻靜的茶攤坐下,點了兩碗涼茶,靜觀其變。
沒過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十幾個身著短打、腰挎利刃的漢子簇擁著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男子走來,正是本地最大的幫派 “漕幫” 的二當家。
他們徑直走到一艘剛靠岸的糧船前,為首的光頭男子一腳踹在船板上,高聲喝道:
“這艘船的保護費,該交了吧?”
糧船的船主是個瘦小的老者,聞言臉色發白,連忙上前作揖:
“二當家,上個月的保護費剛交過,怎麽這個月又要……”
“上個月是上個月,這個月規矩變了!”
光頭男子冷笑一聲,身後的手下立刻圍了上來,眼神凶狠。
老者還想爭辯,一名漢子已經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抬手便是一拳,打得老者嘴角溢血。
船主的兒子見狀,抄起一根扁擔便要反抗,卻被幾名漢子死死按住,棍棒如雨般落在他身上,慘叫聲不絕於耳。
最終,老者隻能含淚交出身上所有的銀兩,漕幫的人才揚長而去,臨走前還不忘將船上幾袋上好的糧食搬走。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周圍的船夫與貨主們皆是敢怒不敢言,紛紛低下頭假裝忙碌,生怕惹禍上身。
窮奇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中泛起異樣的波瀾。
這種 “強權之惡”,帶著赤裸裸的掠奪與暴力,卻又與妖族的火並不同。
妖族的廝殺多是為了領地與資源,直來直往。
而人類的幫派爭鬥,更懂得利用 “規矩” 與 “勢力” 來壓迫弱小。
他們劃定地盤,製定 “規則”,將掠奪合法化,用暴力維護自己的霸權,受害者稍有反抗,便會遭到殘酷的鎮壓。
《惡來道》瘋狂地分析著這種惡的本質:
以勢力為依托,以暴力為手段,以掠奪為目的,既要有震懾他人的武力,也要有劃分利益的 “規則”,這樣才能長久地掌控一方,源源不斷地獲取利益。
窮奇感受到,這種惡比妖族單純的暴戾更具組織性,也更具威懾力,能讓更多人屈服,從而獲取更大的利益。
午後,獨孤信帶著窮奇走進了城東的 “聚賭坊”。
剛一踏入坊內,一股混雜著汗臭、煙味與酒氣的汙濁氣息便撲麵而來。
賭坊內燈火通明,幾十張賭桌前圍滿了人,骰子的碰撞聲、紙牌的翻動聲、贏錢的歡呼聲與輸錢的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神不寧的喧囂。
賭徒們一個個眼神赤紅,臉上寫滿了貪婪與焦躁,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沉浸在輸贏的刺激之中。
窮奇的目光被角落裏一張賭桌吸引。
那裏坐著一個身著長衫的中年男子,麵容憔悴,眼底布滿血絲,正是本地有名的秀才李修文。
據說他原本家境殷實,卻因染上賭癮,短短半年便輸光了所有家產,如今隻能靠借貸度日。
此刻,他正顫抖著雙手,將最後一枚玉佩押在了 “大” 上,口中喃喃自語:
“一定是大,一定是……”
骰子在碗中飛速轉動,最終停下,卻是 “小”。
莊家哈哈大笑,將玉佩收入囊中。
李修文如遭雷擊,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莊家的衣袖,瘋狂地嘶吼:
“不可能!你出老千!把錢還給我!”
莊家臉色一沉,揮手示意手下將他拉開。
幾名壯漢上前,對著李修文拳打腳踢,將他拖到門外,扔在地上。
李修文掙紮著爬起來,頭發散亂,衣衫破爛,嘴角淌著鮮血。
他看著賭坊的大門,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隨即又被瘋狂取代。
他轉身衝向街邊的當鋪,將身上僅有的一件長衫當了出去,換了幾兩碎銀,又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賭坊。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將所有銀子全部押上,眼神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窮奇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的震動愈發強烈。
這種 “沉溺之惡”,源於人心深處的貪婪與僥幸,是一種自我毀滅式的惡。
賭坊利用人性的弱點,設下陷阱,讓賭徒們在輸贏的刺激中逐漸迷失自我。
從最初的小賭怡情,到後來的傾家蕩產,一步步走向毀滅。
而賭坊則在一旁冷眼旁觀,坐收漁利,將他人的痛苦與絕望化作自己的財富。
《惡來道》記錄下這種惡的運作模式:
利用人性的弱點,創造虛假的希望,讓受害者在欲望的漩渦中無法自拔,最終心甘情願地獻出自己的一切。
這種惡無需主動攻擊,隻需營造一個充滿誘惑的環境,便能讓受害者自我沉淪。
其破壞力雖不直接,卻能摧毀一個人的意誌、家庭與人生,遠比暴力更具腐蝕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