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 章 神道蹤跡,青木祠中偽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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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國的郡城,比先前路過的城鎮熱鬧得多。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被往來行人踩得發亮,兩側商鋪掛著五顏六色的幌子。
    綢緞莊的繡娘正踮著腳往竹竿上掛新織的雲錦,藥鋪門口的夥計則大聲吆喝著“專治跌打損傷”,連空氣裏都飄著糖糕與香料混合的甜香。
    窮奇縮在獨孤信腳邊,鼻子不停抽動,琥珀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警惕:
    “不對勁,這地方有股怪味兒。”
    窮奇壓低聲音,爪子下意識地摳了摳地麵,
    “像是……凡人拜神的香火氣,可裏麵混著點爛木頭似的臭味,聞著讓人心裏發慌。”
    獨孤信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隻見城郭盡頭的小山坳裏,立著一座朱紅廟宇。
    飛簷翹角上掛著銅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遠遠望去,香火繚繞。
    廟門上方掛著塊黑檀木匾額,寫著“青木仙君祠”五個鎏金大字,匾額邊緣還沾著新鮮的香灰,顯然日日都有人擦拭。
    “走,去看看。”
    獨孤信攏了攏袖口,腳步輕快地朝著祠堂走去。
    剛到山腳下,就見三三兩兩的百姓提著香燭往祠裏走。
    有拄著拐杖的老嫗,有抱著孩子的婦人,還有幾個穿著長衫的讀書人。
    臉上都帶著虔誠的神色,嘴裏念念有詞,無非是求風調雨順、家人安康。
    進了祠堂,一股濃鬱的香火氣撲麵而來。
    供桌上擺滿了水果糕點,燭台上的紅燭燒得正旺,燭淚順著燭身往下淌,積成了厚厚的一層。
    正中央的神龕裏,供奉著一尊三尺高的木像。
    雕刻的是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身穿杏黃道袍,手持拂塵,麵容慈善,雙目微垂,仿佛真能洞察世間疾苦。
    神龕前的蒲團上,跪著不少百姓,磕頭時額頭磕得地麵砰砰響。
    香火願力如同細密的銀線,從他們身上飄出,纏繞著木像,最後悄然滲入祠堂地下。
    窮奇蹲在角落裏,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呼嚕聲:
    “就是這股味兒!香火氣下麵藏著的,就是那股爛木頭味兒,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獨孤信指尖凝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靈力,神念如同輕煙般探入地下。
    不過瞬息,獨孤信便皺起了眉。
    祠堂地下竟挖了間約莫丈許見方的密室,密室中央,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盤膝而坐。
    他身穿與神像同款的杏黃道袍,隻是料子陳舊,邊角處還打著補丁,臉色蠟黃如紙,眼窩深陷,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最詭異的是,老者周身纏繞著淡淡的金色霧氣,正是從祠堂上方匯聚而來的香火願力。
    這些願力如同細小的遊蛇,順著他的七竅鑽入體內,勉強支撐著他那搖搖欲墜的元神境界。
    可仔細看去,那些願力在滋養他的同時,也在一點點侵蝕他的經脈。
    他的皮膚下隱隱透著黑氣,那是信仰之力雜糅了凡人的欲望、貪念,久積而成的腐濁之氣。
    “原來如此。”
    獨孤信收回神念,聲音裏帶著幾分冷意,
    “壽元早就該盡了,卻靠著這旁門左道強行吊著命,真是糊塗。”
    這時,一位穿著青布長衫的廟祝端著供品走過,見獨孤信站在神像前不動,以為他也是來祈福的,連忙笑著上前:
    “這位公子,可是要求仙君保佑?咱們青木仙君可靈驗了,去年郡城鬧旱災,百姓們來這兒求了三天,就下了場透雨;前陣子城西王大戶家的小公子得了怪病,太醫都治不好,來這兒燒了炷香,沒過幾日就好了!”
    窮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
    “什麽仙君,明明就是個快死的老頭在修煉神道,偷香火……”
    獨孤信沒理會廟祝的熱情,反而問道:
    “聽聞這青木仙君,是百年前飛升的仙人?”
    廟祝臉上的笑容更盛:
    “可不是嘛!仙君本是咱們青木國的修士,百年前在這山上修煉成仙,臨走前留下法旨,說要庇佑青木國百姓,後來百姓們就建了這座祠堂,日日供奉,仙君也時常顯靈,護佑咱們風調雨順。”
    “顯靈?”
    獨孤信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是祠堂後麵那片桃林,去年春天無故開花;還是城東的井,前年冬天突然冒熱水?”
    廟祝愣了愣,隨即連連點頭:
    “公子您也知道?這都是仙君顯靈的征兆啊!”
    獨孤信沒再說話,轉身朝著祠堂後院走去。
    窮奇連忙跟上,小聲問:
    “師尊,你怎麽知道這些?難道這老頭還真會顯靈?”
    “不過是些粗淺的術法罷了。”
    獨孤信腳步未停,
    “用殘存的靈力催熟幾棵桃樹,給井水加熱,對元神境修士來說不算難事。他就是靠著這些小把戲,讓百姓以為真有仙君庇佑,才會有源源不斷的香火願力供他續命。”
    兩人繞到祠堂後院,這裏種著一片桃林,隻是如今並非花期,枝丫光禿禿的。
    唯有最靠近祠堂的那棵桃樹,枝頭上竟掛著幾朵幹癟的桃花,顯然是強行催開後又枯萎的。
    桃林旁邊有一口井,井口冒著淡淡的熱氣,走近了能聞到一絲微弱的靈力波動。
    “你看,這就是他的‘顯靈’。”
    獨孤信指了指那棵桃樹,
    “他的修為本就不穩,又用這種方式消耗靈力,隻能靠香火願力補回來,可這殘篇神道功法,根本無法提純願力,吸收的越多,腐濁之氣越重,到最後,不是被願力撐爆,就是被腐濁之氣反噬,魂飛魄散。”
    窮奇聽得咋舌:
    “這麽慘?那他為什麽不幹脆去死,非要遭這份罪?”
    “求生欲罷了。”
    獨孤信望著祠堂的方向,語氣平淡,
    “修行者求的就是長生,壽元將盡時,哪怕隻有一線生機,也願意鋌而走險。他大概以為,隻要能撐下去,總有一天能找到突破的辦法,卻不知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死路。”
    就在這時,祠堂裏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百姓的驚呼聲。
    獨孤信與窮奇對視一眼,連忙趕回前殿。
    隻見神龕前的木像,竟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原本繚繞的香火願力瞬間紊亂,不少百姓嚇得跪倒在地,以為是自己不夠虔誠,惹得仙君動怒。
    而地下密室中,那位老者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周身的金色願力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濃鬱的腐濁之氣纏繞著他。
    他睜大眼睛,眼中滿是不甘,喃喃道:
    “怎麽會……怎麽會失效……”
    獨孤信站在祠堂中央,神念再次探入地下,看著老者那如同風中殘燭的氣息,輕輕搖了搖頭。
    這便是飲鴆止渴的下場,靠著旁門左道強行續命,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窮奇湊到他身邊,小聲說:
    “他快不行了,咱們要不要……”
    獨孤信搖了搖頭:
    “不必。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因果自負。”
    獨孤信轉身朝著祠堂外走去,身後的百姓還在對著開裂的木像磕頭祈禱,香火依舊繚繞,隻是那股隱藏的腐朽氣息,正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中。
    走出祠堂,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
    窮奇抬頭看了看獨孤信,見他神色平靜,忍不住問:
    “師尊,你說,他要是當初放棄修行,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會不會比現在好?”
    獨孤信腳步頓了頓,望著遠處的郡城,輕聲道:
    “修行之路,本就逆天而行,有人求長生,有人求大道,可若為了長生不擇手段,反倒丟了修行的本心。”
    獨孤信頓了頓,又道,
    “凡人雖短壽,卻能在有限的時光裏,嚐遍人間煙火,安享天倫之樂,未必不比修士快活。”
    一人一狗順著山路往下走,遠處的青木仙君祠依舊香火鼎盛,隻是那尊開裂的木像,再也不會“顯靈”了。
    而地下密室中的老者,氣息正一點點斷絕,臉上的不甘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