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 章 茶攤小坐,觀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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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翠花身影將隱,獨孤信怕那縷道韻讓她拘謹,忙高聲喚住:
    “姑娘留步!方才叨擾了,不如到對麵茶攤小坐,貧道請姑娘喝杯清茶,權作賠禮。”
    翠花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淺笑著點頭:
    “既如此,便聽道長的。”
    她沒有絲毫扭捏,提著裙擺,跟著獨孤信穿過喧鬧的街道。
    路過那些扛著妖獸材料的修士時,她隻是微微側身避讓,眼神平靜,既不畏懼,也不諂媚,周身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竟讓路過修士身上的煞氣都柔和了幾分。
    街對麵的茶攤確實簡陋,隻用幾根粗木搭了個棚子。
    棚下擺著四張缺了角的木桌,桌腿用石頭墊著才勉強放平。
    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坐在爐子邊扇著風,鐵壺裏的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茶香混著煙火氣飄出來,比合歡閣的脂粉香要熨帖得多。
    “張老伯,來兩碗清茶。”
    獨孤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熟稔地和攤主打了聲招呼。
    方才路過時,他便注意到這茶攤的茶水用的是邊界特有的“雲霧茶”,雖不是什麽靈茶,卻勝在幹淨清爽。
    張老伯應了聲,麻利地倒了兩碗茶,用粗陶碗盛著,端了過來:
    “這位公子看著麵生,是第一次來兩界鎮吧?”
    他目光掃過獨孤信身上的冰蠶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翠花,眼神裏帶著點了然,卻沒多問,轉身又坐回爐子邊。
    翠花在獨孤信對麵坐下,雙手輕輕放在桌沿,坐姿端正,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她看著碗裏飄起的茶葉,輕聲道:
    “多謝道長。這雲霧茶在兩界鎮不多見,張老伯的手藝也好,茶泡得比閣裏的清茶還香。”
    獨孤信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熱氣:
    “姑娘常來這裏喝茶?”
    “偶爾會來。”
    翠花淺啜了一口,眼神柔和下來,
    “閣裏忙完活,我就會來這裏坐一會兒,聽聽張老伯說些邊界山林的事,看看街上的人來人往,心裏會舒服些。”
    兩人說話間,窮奇早已乖巧地趴在桌下,土黃色的身子蜷成一團,尾巴卻悄悄豎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睛睜得溜圓,不住地打量著翠花。
    它鼻子微微抽動,能清晰地聞到翠花身上那股獨特的氣息。
    除了草木清香,還有那縷被師尊強化過的道韻,像一層淡淡的光,籠罩著她,既不刺眼,又讓人無法忽視。
    這氣息和師尊的“主宰大道”道韻不一樣,師尊的道韻是開闊的、包容的,像草原上的風。
    而翠花姑娘的道韻,是安靜的、堅韌的,像閣後那片竹子,哪怕在喧鬧的鎮子裏,也能穩穩地紮根生長。
    最讓窮奇在意的是,這道韻裏沒有半分欲望,幹淨得像山巔的雪。
    比柳溪鎮那些淳樸的農人還要純粹,可偏偏她又在合歡閣那種地方做事。
    這種反差,讓窮奇越看越覺得不凡。
    翠花端起茶碗,指尖輕輕摩挲著碗沿,望著嫋嫋升起的茶煙,輕聲開口:
    “道長想必好奇,我一個凡人,怎麽會在合歡閣做事吧?”
    獨孤信指尖搭在碗沿,點了點頭:
    “姑娘性子清淨,倒不像是長居風月場的人。”
    “我本是邊界山腳下的農戶女兒。”
    翠花的聲音輕了些,眼神飄向遠處的山巒,像是透過喧囂,看到了多年前的家鄉,
    “那時候家裏有兩畝地,爹娘種些玉米和土豆,雖然窮,卻安穩。我每天跟著娘去山裏挖野菜,跟著爹去河邊摸魚,日子過得……比現在熱鬧多了。”
    她頓了頓,指尖微微收緊,聲音裏添了絲澀意:
    “十歲那年冬天,山裏來了隻雪線豹,那妖獸凶得很,一夜之間,把我們村子都踏平了。我爹娘為了護我,被雪線豹拍斷了骨頭,我躲在柴房的草堆裏,看著爹娘倒在血裏,卻不敢哭出聲。”
    桌下的窮奇耳朵豎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過絲凶光。
    雪線豹是低階妖獸,卻最是殘忍,當年在妖域,它見著這種妖獸,向來是一爪子拍碎腦袋。
    “後來,是合歡宗的外門弟子路過,殺了雪線豹,救了我。”
    翠花的聲音緩了緩,眼中多了絲暖意,
    “那位弟子姐姐見我孤苦伶仃,又說我長得還算清秀,就把我帶到了合歡閣,托老板娘照顧我。”
    獨孤信眉頭微挑。
    合歡宗是個小宗門,雖叫“合歡”,卻並非邪門教派,隻是門下弟子多在兩界鎮經營產業,合歡閣便是其中之一。
    沒想到翠花竟與宗門弟子有這層淵源。
    “老板娘待我很好,沒讓我做那些攬客的營生。”
    翠花淺啜了口茶,語氣平靜下來,
    “她說我性子太烈,不是這塊料,就讓我在門前招呼客人,平日裏掃掃地、煮煮茶,做些雜事。閣裏的姐姐們也疼我,有修士刁難我,她們都會幫我擋著。”
    “你不願做攬客的事?”
    獨孤信問道。
    “不願。”
    她說這話時,周身的道韻忽然亮了些,像風吹過竹梢,沙沙作響,帶著股韌勁。
    “這些年,靠著老板娘和姐姐們的照拂,我過得還算安穩。”
    翠花笑了笑,眼中沒了方才的澀意,多了些平和,
    “每天掃掃地,煮煮茶,閑了就去閣後看竹子,偶爾來張老伯這裏喝杯茶,聽聽鎮上的事,日子也算有盼頭。”
    “盼頭?”
    獨孤信問道。
    “嗯。”
    翠花點頭,眼中閃著微光,
    “我想攢些銀子,等以後離開合歡閣,去山腳下蓋間小房子,像爹娘在世時那樣,種點地,養幾隻雞,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要是能再遇到那位救我的弟子姐姐,就再好不過了,我還沒好好謝過她。”
    茶煙漸漸散了,陽光透過棚子的縫隙灑在翠花的青衣上。
    她周身的道韻柔和又堅定,像一株紮根在石縫裏的竹子,哪怕環境再差,也能穩穩地生長。
    獨孤信望著她清澈的眼睛,心裏忽然觸動。
    這凡人姑娘的願望,簡單得像山間的泉水,卻比許多修士追求的長生大道,更讓人覺得踏實。
    桌下的窮奇不再打量翠花,乖乖地蜷起身子,尾巴輕輕晃著。
    老張頭又提著鐵壺過來添水,茶湯再次泛起清香。
    翠花端起茶碗,對著獨孤信舉了舉:
    “多謝道長聽我說這些舊事,這杯茶,我敬道長。”
    獨孤信笑著舉杯,清茶入喉,甘醇爽口,混著翠花話語裏的暖意。
    一壺清茶,一段身世。